毁灭的轰鸣与法则碰撞的嘶啸,像退潮般迅速远去,最终被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所取代。龙宫核心区域那令人窒息的能量风暴平息了,只剩下能量过载后空气中弥漫的清新臭氧味,混合着新生生物质散发出的淡淡生命芬芳。
黑暗已然退却。
尽管满目疮痍——断裂的金属巨构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四处散落着战斗的残骸与焦痕,但一种截然不同的基调已然奠定。那些在净化中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绿光的新生生物质结构,犹如顽强的新生藤蔓,缠绕、修补着破损之处,脉动着微弱而稳定的生机。它们不再是龙宫冰冷的组成部分,而是这座巨大方舟重新跳动的心脏延伸出的毛细血管,预示着废墟之中孕育的新生。
深渊吞噬者,那代表着终极虚无的恐怖存在,已被封印于时空的夹缝之中。威胁,暂时解除了。
林薇跪在地上,双臂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坠落的身影。吴锋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只剩下了一具空壳,或者是由光线编织而成的幻影。他的体温偏低,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唯有眼底那曾如星河般奔涌的数据流光,此刻已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点疲惫到极致的清明。
那清明之中,带着一种仿佛燃烧殆尽后的空洞,仿佛他大部分的存在,都已随着那封印的一击而流逝。他微微转动眼珠,视线焦距有些涣散,最终落在了林薇布满泪痕的脸上。他似乎想牵动嘴角,想说些什么,或许是她的名字,或许是一句安慰,但最终,只是他那冰冷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在林薇的手腕上动了一下。
那一下轻微的触动,胜过千言万语。
王铁柱、陈星,以及其他幸存下来的队员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默默地围拢过来。他们身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黑色的衍体残留物和灰尘,武器低垂,脸上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劫后余生的恍惚,还有对脚下这片刚刚历经神魔之战的土地,以及那未知未来的迷茫。
他们看着被林薇抱在怀中气息微弱的吴锋,眼神复杂。有敬畏,有感激,有悲痛,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人,已不再是纯粹的那个战友吴锋,他承载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龙宫结构应力释放的细微咔哒声,打破这死寂。
短暂的休整和必要的伤口处理后,撤离开始了。过程沉默而有序。他们收集起牺牲战友的身份牌,却无法带走他们的遗体——有些已与衍体同化,有些则被崩塌的结构掩埋。每一枚冰冷的金属牌被收起,都像是在幸存者心头又压上了一块巨石。
林薇和王铁柱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小心翼翼地将吴锋安置上去。他闭着眼睛,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依旧在这具近乎枯竭的躯壳中延续。
队伍开始沿着来路返回。穿过那些被部分净化的通道,路过战斗最激烈的区域,看着墙壁上新生组织与焦黑弹孔并存的奇异景象。龙宫,这座曾经的“生命摇篮”,如今的“深渊方舟”,静静地悬浮在锈海的深渊之中。它既是过去的墓碑,也是未来的种子库,沉默地见证着生命的坚韧与抉择的重量。
每一步都踏在回忆与牺牲之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他们终于从那条边缘仍在缓慢自我修复的巨大裂口驶出,重新回到锈海的海面时,一股带着腥咸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
外部的时间似乎与龙宫内部的扭曲时空不同。依旧是黑夜,但铅灰色的云层边缘,已经透出了一丝微弱鱼肚白的亮光。
舰队调整方向,朝着断锚湾的位置驶去。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孤独。
航程中,无人入睡。所有人都或坐或站,望着远方,望着那由沉船残骸勾勒出的熟悉轮廓。断锚湾,那个他们出发时视之为临时避难所,甚至可能是最终坟墓的地方,此刻在眼中,却仿佛成为了世间唯一的温暖归宿。
当船只缓缓驶入由残骸构成的天然屏障,看清“远航者”号甲板上那些焦急等待、翘首以盼的身影时,东方的天际,那抹鱼肚白终于被一道金色的利刃刺破!
一缕温暖,带着难以言喻力量的曙光,宛如天启般,顽强地穿透了锈海上方似乎永恒不散的阴霾,洒在了海面上,洒在了残破的船体上,也洒在了每一个幸存者疲惫、污浊却写满坚定的脸上。
那光芒,驱散了长久以来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绝望阴云,带来了一种近乎神圣的洗礼感。
林薇一直紧握着担架上吴锋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要将自己微薄的体温和全部的生命力传递过去。她望着那缕刺破黑暗的曙光,感受着指尖那仿佛幻觉般的微弱生命脉动,泪水再次无声滑落,但这一次,她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用轻得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如同叹息般说道:
“看,吴锋……天亮了。”
担架上,吴锋依旧紧闭着双眼,面容平静得像是沉睡。然而,就在那缕曙光落在他苍白脸上的瞬间,林薇清晰地感觉到,她紧握着的那冰冷手指,极其轻微地,但确实无疑地,回握了一下。
那一下回握,微弱得仿佛蝴蝶振翅,却仿佛用尽了他残存的力气。
它像是一个承诺,一个回应,一个在神性洗礼后,人性不屈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