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着黄泥的夯土街面上,穿着粗布差服的衙役列队走过。
萧砚腰间钢刀多处掉漆,脚上蹬着一双草鞋,一点都不威风。
这身装扮,和他清朗俊逸的容貌气质,完全不般配。
他排在九人队伍的第二个,紧紧跟着暂摄牌头侯进,侯进比萧砚的状况稍好,起码穿了一双布鞋。
侯进转身搂着萧砚的肩膀,咧嘴一笑,“小砚,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嘿嘿。”
侯进一直偷偷打探萧锋的下落,在萧家最艰难的时候白送了一千文钱,还是很仗义的。
现在这件事被桑猛知道,他也不再避讳对萧砚的关心。
萧砚给侯哥点了个赞,“侯牌威武!”
队伍路过几间土坯房,引起了几个百姓的注意。
其中一位面有菜色的老妪,看到队伍的时候神色突然一振。
“哟,这不是小猴子吗,都当上牌头了!”
一个牌头管十个衙役,虽然在县衙不显眼,但是走在街上还是有牌面的。
听到老妪的话,周围的土坯房中陆续有人走出,很快就围了上来。
侯进身材不高,此时胸脯挺起,腰杆硬邦邦的,享受着恭维和称赞。
“哎呀,小猴出息了!”
“也不枉你没日没夜的苦练刀法!”
“我早就说过,小猴打小聪明,有官相!”
“侯哥哥,你好威风啊!”
侯进摸了摸一个少女的脑袋,“桂儿,快十七吧,再不嫁人侯哥就给你配一个了。”
大乾律规定,女子十七岁不嫁人,官府就要给分配丈夫。
这个大干王朝,内忧外患,惨不忍睹,之所以有这条律令,是因为大干缺人。
两次北伐、六次荡妖,男丁死伤数百万,亟需补充人口,荡妖之战断断续续打了四十年,听说最近还在打。
侯进将萧砚拉到前面,“桂儿,这位是萧砚,萧班头的小弟,你看他怎么样?”
少女桂儿看了一眼萧砚,然后摇了摇头,扭了扭身子。
“哈哈哈!”侯进开怀大笑,很是开心。
萧砚微微抬眉,瞟了一眼干瘪的少女。
真没眼光。
侯进收敛笑意,脸色也变得威严,在众人艳羡崇拜的眼神中继续带队前进。
这时候,身后有三位同僚,开始低声议论。
“嘚瑟啥啊,专程带我们来他老家附近巡逻。”
“臭显摆,他要是能当正式牌头,老子倒立拉屎!”
“一个打肿脸充胖子,一个不安分的偷书贼,蛇鼠一窝……”
这三位名叫桑皓、张凯、祝伟,都是孟家佃户子弟。
侯进对身后的议论,完全当做没听到,他低声对萧砚说道,“小砚,大丈夫在世,手中一定要有权势!”
“你比我俊多了吧,还比我高一个头呢。但桂儿就是喜欢我,你说气不气人!”
萧砚想到干瘪的桂儿,认真的说道,“侯牌,此事当真不气人。”
侯进摆了摆手,“哎呀,你不要嘴硬嘛,你说这是为啥呀,因为哥有权啊!”
这些话,都是侯进真心实意的,他太想进步了。
之后,队伍路过了几条街,发现不少门户都挂着孝。
这次蹊跷的疟疾,波及的范围不小,十家人里有六七家死人,不过这波疟疾流行了一个月,也快过去了。
半个时辰后。
队伍来到了一处位于渔绳巷的集市,这里鱼龙混杂,除了做买卖的摊贩,乞丐流民也有不少。
集市上人来人往,来这里买卖的都是庶民和杂户贱籍,虽然杂乱,但是充满了烟火气息。
捕快队伍走进集市的时候,鱼腥味、汗臭味、油炸食物的味道扑鼻而来。
混乱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音,充斥在耳边。
“刚上岸的梭子蟹!二十文三斤!”
“油炸小海鱼,现炸现卖,一文钱三条!”
“十年陈的虾酱哟,一勺能下三碗麦饭!”
“新晒的石花菜哟,泡在水里能发一大盆!”
……
侯进按照惯例,将九人分成三组,分别巡查。
祝伟、张凯、秦雄三人自动抱团,侯进则带上了萧砚。
侯进小队走在集市中,摊主们一个个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问好。
虽然衙役捕快是贱籍,但总归是代表公门的。
“差爷好!”
“见过侯牌!”
“差爷辛苦了。”
在摊主们的讨好声中,侯进胸膛挺起,他手按腰中木牌,神色无比严肃,偶尔点点头。
这架势,怎么看都是低配桑捕头。
队伍走到集市中间,几个身着短褂,腰间别着短刀的汉子挡住了去路。
为首的汉子,手按在腰间刀鞘上,放肆的嘶喊着,他们屁股下坐着鱼篓,正放在道路中央。
“这条街归咱金鳞会罩着,每月五十文‘平安费’,保你没人敢掀摊子。”
“交了平安费,夜里收摊不用怕遭贼,不然……哼哼!”
哟,这不是抢了我钱的金鳞会嘛……萧砚非常熟悉这个组织。
集市鱼龙混杂,县城的衙役根本管不了太细致,所以市场的秩序是这些小帮派在维持。
白道管不了的地方,黑道自然会来管,所以金鳞会这种存在,也算是常态。
金鳞会的帮主麻三,逢年过节都要给萧锋送礼,所以萧砚知道他们的底细。
麻三练肉多年都没有入门,实力和侯进差不多。
之前那个泼皮赵四,就是金鳞会的小喽罗,被桑猛揍了之后再没出现过,萧砚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赵四。
为首那个纹身汉子,就是麻三,麻三的粗布短褂敞开着,里面露出了嚣张的金龙纹身。
金色的鳞甲闪闪发亮,两颗红色朱砂点染的龙睛十分渗人。
肥腻的阔堂脸上,塌鼻梁下的厚嘴唇,笑起来象个蛤蟆,脚下蹬的皂布靴沾着泥点。
这厮竟然敢穿皂布靴……萧砚忍不住腹诽。
在衙门里,只有捕头才能穿靴,班头都只能穿布鞋。
有些事情没有明文规定,但是约定俗成,就象前世的机关组织,白衬衫只能大佬穿,小兵只能穿t恤……
金鳞会开始收平安费,侯进从帮众们身边路过,那些帮众眼皮子都没抬,就象没看到侯进一行人一样。
梆梆梆!
侯进拿着刀鞘,拍了拍麻三屁股底下的鱼篓,“麻三,你把官路让开啊。”
集市三规:官路不能占,价钱不能乱,时辰不能违。
按照大乾律令,如果民众阻拦官差巡查,占据官路,直接打死都是正常执法。
但是,这条在这里似乎不适用,麻三没有回头。
几个帮众转身看了一眼,然后自顾自收钱数钱,“猴子啊,你从边上过。”
“这场子要不是我们看着,得出多少乱子!”
“我金鳞会没找你要钱就不错了,你还让我们让道!”
“赶紧走,别挡着我们收钱。”
十几个围着交钱的摊贩,目光唰的集中在侯进身上,刚刚大家恭躬敬敬问好的牌头,现在如此窝囊。
侯进的脸色再次涨红,就象今晨被桑猛当众训斥的时候一样,作为暂摄牌头,侯进实在有些窝囊。
他满脸堆着笑容,试图维护官差最后的尊严,“麻帮主,给个面子!”
麻三二话不说,站了起来,他一把推在侯进胸口,嘴上还骂骂咧咧的。
“我,尼,玛!”
侯进刀法大成,但是武道没有入品,被推了几个趔趄。
麻三呸了一声,骂道,“萧爷不在了,你算个屁,赶紧滚蛋!”
“你们!”侯进喘着粗气,手握着刀柄,麻三根本不鸟他,好象知道侯进不敢拔刀。
果然,侯进别过脸去,带着萧砚两人绕过了金鳞会众人,他一定不敢动手,因为发生了冲突上面没人罩着。
原来有萧锋撑腰,现在桑猛张龙这些人,巴不得找个机会弄掉他。
而且,侯进不一定打得过。
萧砚发现,侯进加快了脚步,想快点逃开,但是他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身后传来了另一人的训斥声,“麻三,把官道给老子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