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礼亲王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
“地上这些是什么?”
赵谦心中一喜,立刻抢着回答:“皇叔祖,那都是陆渊用来蛊惑七弟的伪证!您千万不要”
“老夫在问你吗?”
礼亲王的声音陡然一沉。
赵谦的身体剧烈一颤,剩下的话,全都卡死在了喉咙里,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当着所有宗亲的面,他被礼亲王,像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样,训斥了两次。
礼亲王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陆渊身上。
“定国侯。”
“臣在。”陆渊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是你,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到宗庙来的?”礼亲王问道。
这一问,诛心!
若是陆渊承认,便是坐实了“胁迫皇子,霍乱宗庙”的大罪。
若是否认,便是将赵瑞一人推入深渊,彻底抛弃。
陆渊抬起头,迎上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浑浊老眼,平静地回答。
“回王爷,不是臣让他带来的。”
赵谦的嘴角,刚刚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陆渊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是天下万民,让他带来的。
满堂皆笑。
礼亲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深深地看了陆渊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对着身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淡淡地吩咐。
“去,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小太监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到大殿中央,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那些卷宗。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此刻,比雷鸣还要惊心动魄。
小太监将所有卷宗收拢好,颤颤巍巍地捧着,送到了礼亲王的案前。
礼亲王没有立刻去翻。
他只是伸出一根枯槁的手指,在最上面那份,写着“江南盐政”的卷宗上,轻轻敲了敲。
咚。
咚。
咚。
每一记敲击,都像是重锤,砸在康郡王和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上。
最后,他拿起那份卷宗,缓缓打开,浑浊的眼珠,在上面移动着。
大殿内,死一般的安静。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敢揣测他在想什么。
许久。
礼亲王放下了卷宗,他没有看康郡王,也没有看大皇子,而是看向了殿外,那片被殿檐切割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他幽幽的,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大一些。”
说罢,他拿起另一份关于“北疆军需”的卷宗,再次慢慢展开。
宗庙内的死寂,被礼亲王翻动卷宗的“沙沙”声,切割成无数令人窒息的碎片。
许久。
久到康郡王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次又一次。
礼亲王终于放下了第二份卷宗。
他没有再去看第三份,而是将那双浑浊得看不到底的眼睛,重新投向了陆渊。
“定国侯。”
“臣在。”
“这些东西,若是呈给大理寺,或是刑部,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这个问题,问得轻描淡写。
却比之前任何一句质问都更显森然。
大皇子赵谦精神一振,他明白了!皇叔祖这是要从“程序”上,否定这些罪证的效力!只要不合规矩,便是铁证如山,也能变成一堆废纸!
陆渊垂首,平静地回答:“回王爷,若是呈给大理寺,此案,会石沉大海。”
“若是呈给刑部,臣与七殿下,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这些卷宗,会变成催命符,让江南、北疆、京畿死更多的人。”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控诉,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礼亲王干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说得不错。”
他站了起来。
这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站起来的动作很慢,甚至需要用手撑着桌案。
但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宗庙,所有赵氏宗亲,包括大皇子赵谦在内,全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屏住了呼吸。
这位活祖宗,要做出裁决了。
“赵谦。”礼亲王开口。
“孙儿在!”赵谦连忙躬身,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你留下。”
“是!”赵谦心头狂喜。
“其余人”礼亲王环视一圈,那浑浊的视线扫过每一张惊恐或怨毒的脸,“都跟着老夫,去麒麟殿。”
麒麟殿!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天雷,轰然劈在众人头顶!
去麒麟殿做什么?面圣!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宗室会议能处置的范畴,礼亲王,要把它直接捅到天子面前!
康郡王两眼一翻,这一次,是真的昏死过去。
其余被赵瑞点名的宗亲勋贵,个个腿肚子发软,面如死灰,几乎是被人架着,才能勉强站立。
他们宁愿被礼亲王当场杖毙,也不想去面圣啊!
“皇叔祖!”一个郡王哭喊着跪倒在地,“家丑不可外扬啊!此事、此事可从长计议”
礼亲王没有看他,只是迈动了脚步。
“老七。”他从赵瑞身边走过,脚步顿了顿。
赵瑞浑身一僵。
“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跟上。”
说完,他便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赵瑞愣愣地看着那道枯瘦的背影,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他们的“遮羞布”。
他弯下腰,用那只依旧在流血的手,颤抖着,将那些卷宗一份份,重新收拢,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次,他佝偻的背,挺得笔直。
麒麟殿。
大炎王朝的权力中枢。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龙椅之上,大炎天子赵乾,身着明黄龙袍,渊停岳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便已笼罩了整座大殿。
殿下,乌泱泱跪了一地。
左边,是以康郡王为首的一众宗亲勋贵,一个个抖如筛糠,头都不敢抬。
右边,是七皇子赵瑞,独自跪着,怀里死死抱着那叠卷宗,像是抱着自己的命。
陆渊,是唯一站着的人。
他就站在赵瑞身侧,神色自若,仿佛眼前这场风暴与他无关。
礼亲王坐在皇帝下首的第一个位置,闭目养神,如同又变回了那尊枯木雕像。
“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