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对面,林铮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安静地坐着。
他不是林铮。
他是林铮麾下最精锐的斥候队长,李默。
真正的林铮,此刻正在永定桥上,指挥着一场血腥的“表演”。
这才是陆渊计划的第三环,也是最隐秘的一环。
一明一暗,再加一个声东击西。
用三百精锐和一名死囚的命,去吸引昆仑阁所有的注意力,为真正的目标,创造出一条理论上绝对安全的生路。
马车随着商队缓缓前行,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陈敬的心,也随着这声音,一下下被碾过。
他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躺在一口移动的棺材里。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妻子的颤抖,能听到儿子压抑的、梦呓般的呜咽。
他这一生,奉公守法,兢兢业业,从未想过会落到这般境地。
悔恨,恐惧,还有一丝丝对未来的茫然,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
李默。
从上车开始,这个男人就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但陈敬能感觉到,在这副石雕般的身躯下,潜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那是一种只有在生死边缘反复徘徊过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大大人”陈敬的嘴唇哆嗦着,终于还是没忍住。
李默没有反应。
“我们我们能活下去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卑微而绝望。
李默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陈敬,只是将手边的长条布包,往怀里挪了挪。
“闭嘴。”
他的嗓音有些粗粝,像是被砂纸磨过。
“睡一觉。醒了,就到了。”
这不是安慰,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但这两个字,却让陈敬混乱的心,找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锚点。
至少,这个人还在。
至少,定国侯的安排,还在生效。
商队的速度很慢,出了城门后,更是走走停停。
每一次停下,陈敬的心都会被提到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一阵喧闹。
是一个临时设立的关卡,几名官兵举着火把,正在盘查过往的车辆。
陈敬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下意识地就要抱紧妻儿,身体却被李默一只手死死按住。
那只手,铁钳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
李默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陈敬听出了一丝警告。
车厢外,商队领队正陪着笑脸和官兵交涉。
“官爷,行个方便,就是些不值钱的蔬菜,赶着进城卖个早市”
“少废话!打开!每辆车都要查!”为首的官兵厉声喝道。
陈敬的呼吸停滞了。
完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他们这辆车旁。
一只手,猛地掀开了车帘。
火光瞬间涌了进来。
陈敬的妻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惊呼,又被她自己死死捂住。
那名官兵的脸出现在车帘外,他的目光在狭小的车厢里扫过,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陈敬一家,也看到了坐在对面,抱着布包的李默。
“你们是什么人?”
李默缓缓抬起头。
“乡下人,进城投亲。”
他的话,带着一股浓重的乡下口音,听上去憨厚而木讷。
官兵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长条布包上。
“那是什么?”
李-默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拍了拍布包。
“给城里亲戚带的自家做的腊肉。”
就在这时,商队的领队凑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小块碎银子到官兵手里。
官兵掂了掂,脸上的厉色缓和了不少。
他最后瞥了一眼车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走走走!”
车帘被放下,车厢重归黑暗。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陈敬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软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对面的李默,那个男人依旧是那副石雕般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陈敬自己知道,就在车帘被掀开的那一瞬,他清楚地感觉到,李默那只按着他的手,每一个关节都绷紧到了极致。
那根本不是一只握着腊肉的手。
那是一只随时准备扼断敌人咽喉的爪。
商队继续前行,夜色越来越深。
周围也越来越安静,只剩下车轮声和虫鸣。
似乎,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马车驶过一处荒僻的岔路口,路边有一座早已废弃的茶寮。
就在马车经过茶寮的瞬间。
“呱。”
一声乌鸦的啼叫,突兀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只有一声。
很短促。
李默抱着“腊肉”的手,猛然一紧。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车厢内,陈敬一家还在后怕中昏昏欲睡。
他们什么都没有察觉。
但李默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警报。
这不是乌鸦。
这是昆仑阁用以确认目标的——鸦杀令。
前面两路都是假的。
他们,被发现了。
那一声“呱”,短促而尖锐,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夜的死寂。
蜷缩在车厢角落的陈敬一家仍在颠簸中昏睡,对这稍纵即逝的声响毫无察觉。
但李默,那个从上车起就如石雕般的男人,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刹那无声地绷紧。
他怀中抱着的长条布包,那所谓的“腊肉”,被他用一种全新的、充满杀机的姿态重新调整了位置。
鸦杀令。
昆仑阁的杀手,不是被骗了。
他们跟上来了。
李默没有出声,甚至没有移动分毫。他只是通过车厢的缝隙,观察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林木。
密林。
出城三里,官道在此处收窄,两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树林。
绝佳的埋伏地点。
马车仍在前行,车轮单调的咕噜声,此刻听来,却像是催命的鼓点。
陈敬的妻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呢喃,似乎在做一个安稳的梦。
这份安稳,让车厢内凝固的杀气显得愈发诡异。
突然。
“希律律——!”
拉车的挽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恐惧。
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
疾驰的马车失去了唯一的动力,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向前一倾,又重重顿住!
车厢内,陈敬一家人如同滚地葫芦般被甩了出去,重重撞在车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