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咸带来的“引路香”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在慈济堂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漾开了持久而坚定的涟漪。那截暗沉如铁、散发着独特草木清香的木条,被林玄用油纸层层包裹,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藏。它不仅仅是一个联系的信物,更是一个象征——象征着他们并非孤立无援,在这对抗无边黑暗的征途上,哪怕只有一丝微弱的星光,也足以照亮前行的勇气。
巫咸的告诫——“积蓄力量”、“唤醒同道”——成为了济世盟新的行动纲领。慈济堂这座曾饱受瘟疫摧残、如今在废墟中顽强重生的医馆,成为了这股新生力量汇聚与壮大的核心。
苏沐雨,这位温婉而坚韧的女医师,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组织才能与亲和力。她将林玄部署的任务细化、落实,井井有条。
张清远的变化是显着的。曾经那个眼高于顶、只认经典条文的经方派传人,此刻心甘情愿地留在了慈济堂,成为了坐诊的主力之一。他放下了身段,每日在诊室接待络绎不绝的病患。面对普通的风寒暑湿、跌打损伤,他深厚的经方功底和严谨的辨证施治,效果显着,赢得了病患的信任。而面对那些可能带有邪秽侵扰迹象的疑难杂症(如莫名惊悸、噩梦连连、伤口久溃不愈等),他也不再武断排斥,而是会仔细询问症状、观察气色、切脉感知,并与林玄或秦越人交流看法,尝试结合他们提供的辟邪药囊或熏香进行辅助治疗。他的医术在实践与交流中变得更加圆融,心性也沉稳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不再吝啬于教导。诊余时间,他会主动召集慈济堂新收的学徒,讲解基础药性、脉象辨识、经方配伍原则,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他那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治学态度,反而为这些年轻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慈济堂的名声,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波纹在柳溪镇及周边地区迅速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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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变化悄然发生。
起初是零星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有的是镇上学徒期满却找不到出路的药童,有的是略通拳脚、在灾乱中失去亲人的孤儿,他们怀着忐忑和希冀,来到慈济堂门外,恳请留下帮忙,哪怕只是打杂煎药、洒扫庭院。苏沐雨考察了他们的品性后,谨慎地收下了几个老实勤快的。
接着,消息传得更远。一位在邻镇开小药铺、却因无力应对疫病和疑似邪祟侵扰而心力交瘁的中年医师,听闻慈济堂的事迹和张清远在此坐诊后,毅然关闭了自家难以为继的小铺,带着妻子和唯一的学徒前来投奔。他医术虽不及张清远精深,但胜在经验丰富,尤其擅长处理外伤和常见杂症,极大地分担了坐诊压力。
又过了些时日,一个面容黝黑、手脚粗大、沉默寡言的汉子出现在慈济堂门口,自称是山里的猎户,名叫石勇。他带来了几只新鲜的野味作为“拜礼”,直言听闻这里能对付“山里不干净的东西”,他见过一些“怪事”,希望能学点本事,保护剩下的族人。铁牛对他颇有好感,简单试了试他的身手后,向林玄推荐。石勇便留了下来,跟着铁牛学习警戒和基础武艺,同时也跟着药房师傅辨识一些常见的解毒疗伤草药。
像这样主动投奔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父母双亡、走投无路的少年;有粗通文墨、对医道感兴趣的落魄书生;甚至还有一位曾在某地祝由术士门下打杂、因看不惯其行骗而离开的少年(名叫阿吉),他虽不懂真正祝由,但对一些民俗仪式和草药偏方有些了解。
慈济堂原本还算宽敞的院落,渐渐变得拥挤热闹起来。原本的诊室已经不够用,苏沐雨当机立断,租下了相邻的两间民房,打通院墙。一间改造成更大的诊室和药房,另一间则作为学徒们的居所和课室。院子里支起了更大的棚子,用来煎煮每日消耗巨大的防疫药汤和晾晒药材。空气中终日弥漫着药草的辛香和蒸腾的水汽。
林玄站在重新规划过的院子里,看着眼前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药房那边,张清远正带着几个新收的学徒仔细分拣药材,他严厉的声音不时响起:“这一批艾叶不够陈!火候不足!拿去重新炮制!”“雄黄粉要研得极细,过三遍筛!半点马虎不得!” 年轻的学徒们屏息凝神,认真操作,不敢有丝毫懈怠。
新开辟的课室里,苏沐雨正用温柔而清晰的声音,教导着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学徒和年轻医者辨识基础草药、讲解人体经络穴位图(简化版)、传授望闻问切的基本功。她耐心地解答着每一个问题,气氛认真而融洽。
院角的空地上,铁牛正带着石勇和另外几个体格强健的年轻人练习着秦越人传授的一套简易导引术和基础的拳脚功夫。铁牛教得一丝不苟,吼声如雷:“腰马要稳!出拳要快!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练好了本事,才能护住你想护的人!” 汗珠顺着年轻人们黝黑的脊背滚落,喘息粗重,眼神却透着坚毅。
墨离则独占了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那里堆满了他的各种工具、零件和那几件宝贝器械。他身边围着两个对机关术特别感兴趣的少年学徒(小豆子和另一个叫木头的),帮他打着下手。此刻,他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一个精巧的、用晶石和水晶透镜组成的装置,小心翼翼地分析着从“安魂宁神散”上刮下的一点点粉末样本(经过林玄和秦越人允许的极小量),口中念念有词:“…能量光谱分析…主频段稳定在宁神波段…这附加的‘咒力’波动…妈的,频率太高太复杂了,现有设备根本解析不了…不过,对低频怨念杂波的抑制效果倒是可以尝试模仿…” 他一边抱怨,一边飞快地在炭笔和粗糙的纸片上记录着数据,眼中闪烁着不折不挠的光芒。
秦越人则独自坐在院中一棵老槐树下,闭目调息。他指间捻着一根金针,针尖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毫芒,仿佛在无声地沟通着天地间的某种气机。他的气息悠长而平稳,眉宇间那丝因消耗和忧虑带来的疲惫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他在消化着巫咸带来的信息,也在沉淀着自身的修为,如同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静待出鞘之机。
阿芷像只忙碌的小蝴蝶,穿梭在药房和课室之间。她惊人的草药嗅觉和分拣能力成了药房的宝贝,连张清远都对她赞不绝口。同时,她也跟着苏沐雨学习基础的医理和照顾病患的技巧,小脸上总是带着专注的神情。闲暇时,她便会拿出那本兽皮笔记,坐在角落,对着那些古怪的符号和植物图纹凝神思索,偶尔会用炭笔在纸上临摹,似乎在尝试着破译其中的秘密。
慈济堂,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仅靠林玄、秦越人、苏沐雨、铁牛、墨离几人苦苦支撑的小小医馆了。它吸纳了新鲜血液,拓展了空间,明确了分工(医疗、制药、情报、防卫、研发),拥有了初步的组织架构和凝聚力。一个以“济世”为名、以医术和力量守护生民、对抗邪祟的势力雏形,正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中悄然成型,散发出顽强而温暖的光芒。
然而,这光芒之下,阴影从未远离。苏沐雨每日整理的情报信息中,关于“山神庙附近夜间常有鬼火飘动”、“镇外乱葬岗疑有新鲜盗掘痕迹”、“某某村落又有人口失踪”的消息时有出现。张清远新配制的驱邪香药在试验中,对某些沾染了浓烈怨气的样本效果不佳。墨离对“噬魂阴虱”的研究更是进展缓慢,那种无形无质的恐怖存在,远超他现有技术的理解范畴。
“林先生,”苏沐雨拿着一份刚汇总的情报简报,走到林玄身边,美丽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忧虑,“镇东李铁匠家的小儿子,昨夜突发癔症,力大无穷,口吐白沫,眼中布满血丝,口中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低语’、‘黑影’…症状与之前的石婆婆…有些相似之处。张先生去看过,用了新配的‘清心镇魂散’,效果…不明显。”
林玄接过简报,目光扫过,眉头微蹙。巫咸的警告言犹在耳,鬼蛊婆婆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慈济堂的壮大令人欣慰,但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危机四伏。他望向西北方,山神庙的方向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阴霾。
“积蓄力量…唤醒同道…” 林玄低声重复着巫咸的告诫,眼神却愈发坚定。他看向身边忙碌而充满希望的同伴们,看向这座日益壮大的慈济堂。是的,力量正在积蓄,同道也在汇聚。这微弱的火种,终有一日,将燃成燎原之势,驱散那笼罩天地的阴邪!
“走,去看看李铁匠的儿子。” 林玄收起简报,对苏沐雨说道。无论前路如何凶险,济世之路,一步一个脚印,始于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