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充满了无尽怨毒的质问,如同一块万载的寒冰,瞬间便将玉泉院前那刚刚沸腾的空气,彻底冻结。
余沧海缓缓走出,他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脏之上。
那股属于一派宗师的磅礴杀意,不再有半分掩饰,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朝着那道孤单的黑衣身影,当头罩下!
数百名华山弟子那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戛然而止。
他们脸上的狂热与激动,在接触到那股足以将灵魂都彻底碾碎的恐怖威压时,瞬间化为了无尽的惊骇与……恐惧。
这,才是青城派掌门,真正的实力!
然而,就在那场即将爆发的、属于两个时代高手的生死对决,一触即发的刹那。
一道紫色的身影,如同一片不受风扰的流云,悄无声息地,飘然下场。
他没有半分烟火气,却又恰到好处地,落在了林平之与余沧海二人之间,稳稳地,将那股足以开山裂石的磅礴杀意,尽数隔绝。
来人,正是岳不群。
他没有看那早已杀气腾腾的余沧海,只是缓缓转过身,用那双充满了“关切”与“赞许”的温和眸子,看着那个自始至终都神情平静的弟子。
“平之。”他亲切地拍了拍宋青书的肩膀,那声音,温和,醇厚,如同一块上好的暖玉,瞬间便已驱散了周遭所有的冰冷与杀伐,“你做得很好。为我华山派,挣回了颜面。”
他顿了顿,这才缓缓转过身,迎着余沧海那双足以将金铁都彻底融化的怨毒目光,那张素有“君子”之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充满了“为难”与“歉意”的笑容。
“余观主。”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柄无形的、最锋利的软剑,不带半分烟火气,却又精准无比地,刺向了对方最脆弱的软肋。
“小辈之间切磋技艺,点到即止,本是江湖常事。如今三场已过,胜负已分,余观主又何必再亲自下场呢?”
他顿了顿,那温和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五岳剑派的堂皇正气。
“莫非,在余观主眼中,我华山派上下数百弟子,竟无一人,能入你青城派的法眼。非要我这不成器的劣徒,与你这成名数十载的一派宗师,分个生死不成?”
“若是如此,岂不是让天下英雄耻笑,说你青城派……以大欺小,后继无人?”
轰!
“以大欺小,后继无人”八个字,如同一记无形的、却又响亮至极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余沧海那张早已铁青的脸上!
他那矮小的身体剧烈一晃,一股气血不受控制地直冲天灵盖!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将所有道义都占尽、将所有言语都说绝的伪君子,那双阴鸷的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陷入了对方布下的、天衣无缝的言语陷阱!
他若战,便是坐实了那“以大欺小”的恶名,从此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若退,便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承认了他青城派,败于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之手!
进退,皆是绝路!
“你……你……”他指着岳不群,那根手指颤抖得不成样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岳不群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
他对着余沧海,郑重无比地,抱拳一揖。
“余观主,今日之事,本就是一场误会。冤家宜解不宜结,你我两派同属正道,又何必为了一些小辈的恩怨,伤了和气?”
“岳某在此,代我这劣徒,向观主赔个不是。还望观主,看在五岳同盟的份上,就此罢手,如何?”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君子”的颜面,又将所有的台阶,都铺到了余沧海的脚下。
可那每一级台阶,都仿佛是由最锋利的刀刃,铺就而成!
余沧海死死地咬着牙,那张本就阴沉的脸,变得愈发狰狞。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遭那数以百计的、充满了讥诮与嘲讽的目光,如同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他的骨髓!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好……好……好一个岳不群!”
他没有再多一句废话,猛地一挥袖袍,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深深地,看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神情平静的黑衣少年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样貌,连同他的灵魂,都彻底烙印于心!
随即,他毅然转身,在那数百名早已溃不成军的青城弟子面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走!”
那一个字,充满了无尽的屈辱与不甘。
青城派数百名弟子,如蒙大赦,他们甚至不敢去多看那高台之上如同神魔般的黑衣少年一眼,便已如一群丧家之犬,扶起那三名早已被废了武功的同门,灰溜溜地,消失在了那蜿蜒的山道尽头。
一场足以让华山派颜面尽失的滔天风波,竟就这样,被一场堪称完美的双簧,彻底化解。
“赢了!”
“我们赢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玉泉院前,那数百名华山弟子,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比方才更加狂热、也更加激动的山呼海啸!
他们将那个独自一人,击溃了整个青城派的黑衣少年,高高地,抛向了半空!
那份属于胜利者的荣光,在那一刻,尽数凝聚于他一人之身!
人群之外,岳灵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早已是异彩连连,亮得惊人。
她看着那道被众人簇拥在中央、仿佛与这方天地都融为了一体的黑衣身影,那颗本该属于大师兄的少女芳心,在这一刻,竟没来由地,剧烈地,狂跳不止。
而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令狐冲没有半分欢呼。
他只是默默地,举起了腰间的酒葫芦,将那最后一口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随即,他抹了抹嘴,在那满场的喧嚣之中,独自一人,踉跄着,朝着那通往思过崖的、孤独的后山小径,缓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