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正气堂后,一间幽静的密室。
劳德诺躬身退下,轻轻地带上了那扇厚重的石门。
门轴转动的沉闷声响,如同一道无形的界碑,将这间小小的密室与外界彻底隔绝。
室内,檀香袅袅。
岳不群一袭紫衫,负手立于窗前,没有回头。
他那张素有“君子”之称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可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一派宗师的威压,却已将这方寸之地的空气,都压得近乎凝固。
“平之。”
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柄无形的刻刀,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宋青书的每一寸反应。
“思过崖上,清苦寂寥。你这三十日,可曾有半分懈怠?”
宋青书躬身立于堂下,神情谦卑,目光低垂,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对长辈的敬畏。
“回师父,弟子不敢。弟子日夜思过,时时警醒,唯恐辜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
“好。”岳不群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精光,“你且坐下,让为师看一看,你这三十日的进境,究竟如何。”
“是。”
宋青书没有半分犹豫,依言在那蒲团之上,盘膝坐下。
岳不群缓步上前,在那宋青书的身后,站定。
他没有立刻出手,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虽显单薄、却又挺拔如松的背影,那张温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如同老狐狸般的笑容。
他缓缓地,伸出了右手。
那只本该是温暖宽厚的手掌,此刻却像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无声无息地,贴上了宋青书后心的“灵台穴”。
“凝神,静气。”
岳不群那温和的声音,如同一道魔咒,再次响起。
一股熟悉的、带着几分诡异阴柔之气的紫霞真气,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经脉!
宋青书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缕紫霞真气甫一入体,便如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吏,熟门熟路地,开始在他周身上下所有关键的经脉节点,游走探查!
那不是试探,是检阅!
岳不群要看的,不是他这三十日练出了多少内力,而是他种下的那颗“种子”,是否已经在他体内生根发芽,彻底掌控了他所有的气机!
宋青书心中冷笑,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因内力流转而产生的、略显吃力的表情。
他没有半分抵抗。
他识海之中,那轮本该煌煌大日的九阳真气,竟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纯粹的、不带半分烟火气的至阳暖流,如百川归海,尽数沉入了气海的最深处。
他竟是以那早已臻至化境的武学至理,强行模拟出了一套与那《紫霞神功》别无二致的、虚假的运功路线!
岳不群的眉头,微微一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探入对方体内的那缕真气竟是畅通无阻!
那少年体内,一股若有若无、却又精纯至极的同源真气,正随着他的引导,缓缓流转。
那气息,平稳,绵长,圆融无缺。
竟比许多苦修了数年的内门弟子,还要扎实!
这怎么可能?
短短三十日,竟能有如此进境?
难道这《辟邪剑谱》的根基,当真与我华山派内功,有如此神妙的互补之效?
一时间,岳不群那颗本该古井无波的心,竟是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份属于掌门人的城府与矜持,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彻底冲垮!
许久,他才强行压下心中那股滔天的骇浪,缓缓地,收回了手掌。
他看着那个缓缓睁开双眼、脸色苍白、额角渗汗的少年,那张素有“君子”之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满意。
“好!好!好!”
他连道三声好,那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激赏!
“平之,你资质之佳,远超我的想象。看来,为师罚你上面壁,倒是歪打正着,让你静下心来,勘破了这内功的玄关。”
他亲切地将宋青书扶起,那温和的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敲打。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如今锋芒已露,往后行事,切记一个‘藏’字。”
“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与人动手,更不可……再如那衡阳城中一般,意气用事。”
宋青书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谦逊受教的模样,对着岳不群,再次深深一揖。
“师父教诲,弟子……谨记在心!”
一场暗藏杀机的考校,再次有惊无险地,落下了帷幕。
当夜,月上中天。
宋青书独自一人,回到了那间僻静的客房。
他没有点灯,只是静立于窗前,任由那冰冷的月光,洒满他那身黑色的劲装。
他缓缓闭上双眼,那早已奔涌不休的九阳真气,在他体内无声地运转了一个周天。
那份因模拟紫霞真气而产生的些许滞涩,瞬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此时,他的耳朵,微微一动。
一股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衣袂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那后院一处最是偏僻的角落里,一闪而逝。
宋青书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如同猎人发现了有趣猎物般的弧度。
他知道,那只藏于暗处的老鼠,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没有半分犹豫,身形一晃,便如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深沉的夜色之中。
后院,假山之侧。
大师兄劳德诺正独自一人,手持长剑,在那清冷的月光下,演练着一套剑法。
那剑法,沉稳,厚重,大开大合,与华山剑法的轻灵飘逸,截然不同。
那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满了嵩山派特有的、堂皇正大却又暗藏杀机的霸道之气!
他练得极为小心,甚至连半分剑风都未曾带起。
可他却不知道,就在那数十丈外的屋脊之上,一双深不见底的、平静得可怕的眼睛,早已将他所有的动作,尽数烙印于心。
宋青书的识海之中,那枚古老的青色玉盘,光华大作。
【玄鉴启动……检测到高深剑法……《嵩山剑法》……】
【劲力特点:左冷右热,负阴抱阳,以势压人……已记录……】
【运剑路线……正在刻录……】
次日,清晨。
朝阳峰,演武场。
华山派众弟子,正在各自捉对,切磋剑法。
宋青书依旧是独自一人,立于角落,一板一眼地,演练着那套早已烂熟于心的华山基础剑式。
他仿佛真的听从了岳不群的教诲,将所有的锋芒都尽数收敛。
就在此时,那昨日与他一同下山的陶钧,竟是主动走了上来。
他对着宋青书,皮笑肉不笑地,抱拳一揖。
“林师弟,昨日一战,师兄我,心服口服。今日,可否再请师弟,指点一二?”
他话音未落,手中长剑已然递出!
那剑招,正是华山剑法之中,最是堂皇正大的一招——有凤来仪!
剑光,如虹!
剑势,如山!
他竟是要用这最纯粹的、属于华山派的堂正剑法,来找回昨日丢失的颜面!
然而,宋青书的脸上,却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没有再用那圆转如意的太极剑圈。
他只是在那道凌厉的剑光即将及身的刹那,脚下微微一错,手中长剑,自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斜削而出!
那剑招,看似是华山剑法中的“苍松迎客”。
可那出剑的角度与时机,却又与那正宗的剑招,有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却又足以致命的区别!
叮!
一声脆响,两剑相交!
陶钧只觉得一股极其阴冷的、却又凝练至极的暗劲,顺着剑身疯狂传来!
他那本该是堂皇正大的剑招,竟被这股诡异的暗劲,硬生生地,给带得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他那前冲的身形,竟完全不受控制地,朝着那空门大开的左侧,一个踉跄!
不好!
陶钧冷汗大冒!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志在必得的一剑,竟会被对方用如此神乎其技的方式,彻底破解!
就在他身形失衡,门户大开的瞬间,宋青书的剑,已然如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悄无声息地,点在了他的咽喉之前,不足半寸之处。
胜负,已分。
整个演武场,再次陷入了一片死神般的寂静。
就在那数十丈外,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大师兄劳德诺,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鬼魅般的一幕,那只本该沉稳的、握着剑柄的手,第一次,微微一颤。
别人看不懂。
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林平之方才所用的,哪里是什么华山剑法!
那分明是专门用来克制他嵩山派“大嵩阳神剑”之中“万岳朝宗”一式的、独一无二的……破法!
他怎么会?
难道……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入了他的脑海!
劳德诺那张本就老实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如同死灰一般!
他再也不敢有半分停留,转身便要离去!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足以颠覆整个五岳剑派格局的消息,传回嵩山!
然而,就在他即将转身的刹那。
“报!”
一声急促的、带着几分惊惶与悲愤的嘶吼,毫无征兆地,从那通往山下的青石山道之上,由远及近!
一名负责在山门处值守的华山弟子,连滚带爬地,冲入了这片寂静的演武场!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已在那岳不群铁青的脸色之中,声嘶力竭地,吼出了那句足以让整个华山都为之震动的话语!
“掌门!不好了!”
“青城派掌门余沧海,亲率门下所有精锐,已在山下玉泉院,布下剑阵!”
“他……他点名要林师弟……”
“下山……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