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泼皮的手掌,带着一股酒臭与横肉的油腻,狠狠推向宋青书的胸膛。
陶钧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狞笑。陆大有则已是面色大变,惊呼出声:“林师弟,小心!”
然而,宋青书的身体,却像一棵被风吹动的柳树,在那只油腻大手即将及身的刹那,不着痕迹地,向后微微一晃。
是为太极“化”劲。
那泼皮只觉得眼前一花,那看似势在必得的一推,竟如推入了一团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所有的力道,尽数落空!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狗吃屎。
“你敢躲!”
他恼羞成怒,竟是从腰间,抽出了一柄早已锈迹斑斑的解腕尖刀,朝着宋青书的面门,胡乱刺来!
“住手!”
这一次,陶钧没有再袖手旁观。
他猛地一声暴喝,腰间长剑骤然出鞘,化作一道凌厉的青光,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泼皮持刀的手腕之上!
“当啷!”
尖刀落地,那泼皮吃痛,抱着手腕怪叫连连。
他那两名同伴见状,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怪叫着,从怀中摸出板凳短棍,朝着三人,一拥而上!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陶钧剑法精湛,长剑挥舞之间,剑光霍霍,逼得那三名泼皮近身不得。
可他似乎忘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熙攘长街。
他那凌厉的剑招,虽未伤人,却已将左近的摊位扫得七零八落,引得一片惊呼。
宋青书没有动。
他只是在那片混乱之中,眉头微蹙,仿佛在为陶钧的鲁莽而担忧。
就在此时,那被逼得节节败退的为首泼皮,眼中凶光一闪,竟是放弃了攻击陶钧,转身从身旁一个菜贩的摊位上,抄起了一筐滚烫的白煮鸡蛋,朝着人群最密集的陆大有与宋青书,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师弟小心!”陆大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便要拔剑格挡。
可已经晚了。
宋青书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丝惊慌。
他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一般,竟是忘了闪避,任由那数十枚滚烫的鸡蛋,尽数砸在了他的身上、脸上。
那滚烫的汁水与黏腻的蛋黄,瞬间便将他那身干净的黑衣,弄得一片狼藉,狼狈不堪。
而他,却仿佛是为了保护身后的陆大有,自始至终,都未曾后退半步。
“林师弟!”陆大有看着他那狼狈的模样,又看了看那依旧在耀武扬威的泼皮,那张本就憨厚的脸上,瞬间涌上了无尽的怒火!
“我杀了你!”
他再也按捺不住,手中长剑一抖,便要上前拼命!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充满了威严的断喝,如晴天霹雳,从那街角的尽头,轰然炸响!
“住手!”
数名身穿华山派内门服饰的执法弟子,在那大师兄劳德诺的带领之下,快步赶来,瞬间便已控制了现场。
那三名泼皮见状,竟是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劳德诺看着那一片狼藉的现场,又看了看衣衫整洁、神情倨傲的陶钧,与那满身蛋黄、狼狈不堪的林平之,那张老实的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古怪光芒。
半个时辰后,华山,正气堂。
岳不群端坐于堂上,静静地听着陶钧那添油加醋的禀报。
“……弟子本想息事宁人,谁知那林师弟竟擅作主张,激怒了那几个泼皮,这才引得一场混战,险些伤及无辜,败坏我华山派的声誉!”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
宋青书没有半分辩解,只是低着头,那张沾染了蛋黄的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屈辱与……落寞。
“平之。”岳不群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陶钧所言,可属实?”
“回……回师父。”宋青书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是……是弟子鲁莽,给师门惹祸了。”
“好!”岳不群猛地一拍桌案,那张素有“君子”之称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怒火!
“你入门不过数日,便在山下惹是生非,败坏我华山门风!若不严惩,我华山派的规矩,何在!”
他顿了顿,那冰冷的声音,如同一道不容置疑的判决,狠狠砸下!
“传我掌门令!”
“林平之,罚你上思过崖,面壁一年!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下山!”
此言一出,一旁的宁中则与陆大有皆是面色大变,便要上前求情。
宋青书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本该充满了惊恐与不甘的眸子里,此刻却平静得如同一泓秋水。
他对着那高坐于堂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岳不群,郑重无比地,深深一揖,躬身及地。
“弟子……领罚。”
那三个字,平静,而又决绝。
思过崖,名副其实。
这里是华山之巅,一处向外突出的巨大平台。
四周,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
终年山风呼啸,刮得人骨头发寒。
崖上,除了一座简陋的石洞,便只剩下几棵在绝壁之上顽强生长的、奇形怪状的孤松。
宋青书被罚至此,每日的生活,简单而又枯燥。
白日里,他便拿着一把破旧的竹扫帚,清扫着崖上那永远也扫不尽的落叶。
他扫得很慢,也很稳,那每一个看似随意的动作,都暗合着一套玄奥的吐纳法门。
九阳真气,便在这日复一日的清扫之中,被他打磨得愈发精纯,愈发凝练。
而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之时,他便会独自一人,来到那面被无数岁月风霜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巨大石壁之前。
他手中,没有剑。
只有一根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早已干枯的松树枝。
他以枝为剑,在那冰冷的石壁之上,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那早已刻入灵魂的无数武学至理。
太极的圆,衡山的雾,玉女的巧,嵩山的霸……
无数种截然不同的剑意,在他手中那根普通的枯枝之上,交织,碰撞,最终,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第三日,深夜。
崖顶的风,比往日更加凛冽。
宋青书依旧静立于石壁之前,他手中的枯枝,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出一道道玄奥而又圆融的轨迹。
许久,他才缓缓收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看着那面光滑的石壁,仿佛能穿透那坚硬的岩石,看到其后那片更加广阔的、由无数剑法精髓构成的浩瀚星空。
他低声自语,那声音,轻得仿佛随时都会被这呼啸的山风吹散,却又带着一股洞悉一切的淡然。
“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招式,不过是皮肉。劲力,方为其骨骼。”
“所谓破招,不过是击其皮肉,终究落了下乘。”
“唯有破其劲路,断其根本,方为真正的,上乘剑道。”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
一道苍老的、带着几分不屑与讥诮的冷哼,毫无征兆地,从他身后那块巨大的山岩之后,幽幽传来。
“好大的口气!”
“黄口小儿,也敢在此妄谈‘破’字?”
宋青书的身体,猛然一僵!
他缓缓转过身,只见一名身穿青色布袍、身形瘦削,须发皆白,面容却又如同婴儿般红润的老者,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可整个人,却如同一柄早已与这方天地都融为了一体的、无鞘的古剑,那股若有若无、却又锋利得足以刺破苍穹的凛冽剑意,让整个思过崖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风清扬!
他没有给宋青书任何开口的机会,那双本该浑浊的眸子里,陡然爆射出一道骇人的精光!
他竟是并指如剑,在那电光石火之间,朝着宋青书的眉心,悍然刺来!
没有半分花巧,更没有半分试探!
有的,只是纯粹的、快到了极致的、一往无回的……杀意!
那一剑,仿佛能刺破时光,斩断因果!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致命一击,宋青书的脸上,却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没有退。
他只是在那道足以将他当场毙命的指剑,即将及身的刹那。
手中那根普通的枯枝,自下而上,画了一个圆。
一个看似缓慢,实则滴水不漏的太极剑圈,在那风清扬充满了轻蔑与不屑的目光注视之下,不闪不避,竟是主动迎了上去!
他竟是要用这至柔的守势,去硬接那至刚至锐的……独孤九剑!
“叮!”
一声轻响,枯枝与指剑,在那清冷的月光下,轰然相遇!
然而,就在那两者接触的瞬间,宋青书的左手,动了。
他那早已蓄势待发的食中二指,如灵蛇出洞,快逾闪电地,绕过了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正面攻势,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点向了风清扬那只并指如剑的右手手腕“阳池穴”!
那正是他这一剑,所有劲力的根源!
一指,破势!
一指,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