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峰顶,山风猎猎,吹拂着演武场上数百面迎风招展的青色旌旗。
岳不群那句温和的话语,却如一块巨石,投入了这片本该热烈的湖面,瞬间激起了一圈圈名为“惊疑”的涟漪。
考校《辟邪剑谱》的根基?
台下,数百名华山弟子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灼热,齐刷刷地汇聚在了那个一袭黑衣、神情略显拘谨的少年身上。
宋青书的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措。
他对着岳不群,躬身一拜,声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紧张。
“岳掌门……晚辈……晚辈家传剑法浅薄,恐难入掌门法眼……”
“无妨。”岳不群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那眼神却像一柄无形的刻刀,仔仔细细地,审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寸细微表情,“你只需将你所学,尽数演练一遍便好。也让我等看一看,那威震江湖七十年的《辟邪剑谱》,究竟有何不凡之处。”
他话音刚落,便已从身旁一名弟子手中,接过了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青钢长剑,亲自递到了宋青书面前。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今日,你演也得演,不演也得演。
宋青书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看着眼前那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长剑,又抬头看了看岳不群那张温和得找不出一丝破绽的脸,那双本该惶恐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淡然。
他知道,这第一道考题,来了。
他没有再推辞,双手恭敬地,接过了那柄长剑。
剑入手,一股冰凉而又熟悉的触感,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势,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份属于落难公子的惶恐与无措,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仿佛与这方天地都融为了一体的绝对沉静。
他没有立刻演练那所谓的《辟邪剑谱》。
他只是在那数百道灼热的目光注视之下,缓缓地,摆出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华山派入门剑式――白云出岫。
台下,瞬间响起了一阵压抑的、充满了困惑的议论声。
“这……这不是咱们华山派的入门剑法吗?”
“他要做什么?”
就连高台之上的岳不群,那双本该温和的眸子里,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惊疑。
宋青书没有理会那些喧哗。
他心无旁骛,手中长剑缓缓递出,一招一式,皆是最基础的华山剑法。
有凤来仪,天绅倒悬,白虹贯日,苍松迎客……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缓慢。
可每一招,每一式,都标准得如同教科书,找不出半分瑕疵。
起初,台下众弟子还看得津津有味,只当他是想借此讨好掌门。
可渐渐地,一些入门较久、剑法小成的弟子,看出了不对劲。
他们发现,林平之的剑法,看似平平无奇,可那招与招之间的衔接,竟是圆转如意,不带半分烟火气!
仿佛他不是在演练一套套独立的剑招,而是在用一根无形的丝线,将这数十招本该毫无关联的基础剑式,串成了一幅行云流水、毫无破绽的完美画卷!
那感觉,便如一条奔涌不休的江河,首尾相连,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高台之上,宁中则那双温柔的眸子里,早已是异彩连连,那张娴静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她看得分明,这少年于剑法之上的悟性,早已远远地超越了华山派所有的年轻弟子,甚至……包括她那个最引以为傲的大弟子!
而她身旁的岳不群,那张素有“君子”之称的脸上,笑容却已渐渐敛去。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死死地,定格在了那少年每一次转圜、每一次吐纳的细微动作之上。
他看不出半分《辟邪剑谱》那诡异狠辣的影子。
他看到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却又让他感到一丝心悸的武学至理!
那是一种藏锋于圆,守中带攻,后发先至的无上剑意!
那少年手中的剑,看似处处是守,可每一招的收势,却又恰好能落在下一招攻势最凌厉的起点!
那看似缓慢的剑圈,实则早已将周身上下所有要害,都护得滴水不漏!
这哪里是什么根基浅薄!
这分明是一位早已将剑理融会贯通的绝顶高手,才能拥有的返璞归真!
一套基础剑法,终于演练完毕。
宋青书缓缓收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那副内力不济、勉力支撑的模样,做得惟妙惟肖。
他对着那早已陷入沉默的岳不群,再次躬身一拜。
“晚辈……晚辈献丑了。”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
许久,岳不群那张本该阴沉的脸上,才重新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他抚掌赞叹,那声音,听不出喜怒。
“好!好!好!”
“根基扎实,剑理通透。看来,你林家的《辟邪剑谱》,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那温和的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敲打。
“只是,你这剑法,虽已初窥门径,却终究失之于‘巧’,少了些我华山剑法的堂皇正大之气。日后,你便跟着德诺他们,从我华山派最基础的内功心法练起,将你那根基重新打磨一番吧。”
一番话,既肯定了他的天赋,又将他那惊才绝艳的表现,归结于了《辟邪剑谱》,更是不动声色地,将他重新按回了一个“初入门径”的晚辈身份。
宋青书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谦逊受教的模样,对着岳不群,再次深深一揖。
“多谢岳掌门指点,晚辈……谨记在心!”
一场暗藏杀机的考校,就此,有惊无险地,落下了帷幕。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今日之事已了,准备散去的刹那。
一道身穿青布长衫的身影,手持长剑,从那早已沉默的人群之中,缓步走出。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本该潇洒不羁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一团前所未有的、名为“战意”的火焰。
他一直走到那演武场的正中央,在那数百道充满了惊疑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之下,遥遥地,对着那个刚刚走下高台的黑衣少年,抱拳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