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城一战,如巨石投湖,激起的涟漪正以惊人的速度,荡向整个江湖。
华山,朝阳峰,正气堂。
岳不群一袭紫衫,负手立于窗前,静静地看着那云海翻涌。
他那张素有“君子”之称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喜怒,可那双本该温和的眸子里,却闪烁着极其复杂的、深不见底的精光。
“师兄。”宁中则端着一杯新沏的君山银针,缓步走到他身旁,声音里带着几分由衷的赞许,“我听冲儿说了,那林家孩子,当真是个英雄少年。以一人之力,挫嵩山锐气,护刘师弟满门周全,此等侠义,便是我辈,也当汗颜。”
岳不群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呷了一口茶。
“侠义?”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我看,是锋芒毕露,不知收敛。”
宁中则微微一怔:“师兄此言何意?他若不锋芒毕露,刘师弟一家,怕是早已血溅高台。”
“妇人之见。”岳不群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个在衡阳城头搅动风云的黑衣身影,“他当众顶撞左冷禅,看似解了一时之围,实则已将自己,将整个林家,都推上了风口浪尖。此子行事,剑走偏锋,戾气太重,非我辈中人。”
宁中则的眉头,第一次,为外人而蹙起。
“可他出手,点到即止,只伤人,不杀人。便是对那费彬,也留了一线。这分明是难得的仁善之心,何来戾气之说?”
岳不群没有再与她争辩。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看着墙上那幅“气剑之争”的石刻,许久,才幽幽一叹。
“师妹,这江湖,不是光靠侠义,就能活下去的。”
与此同时,自衡阳北上的官道之上。
一队插着杏黄旗的嵩山派弟子,正策马疾驰。
队伍的最中央,一辆宽大的马车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左冷禅没有看那早已被点了穴道、面如死灰的费彬一眼,只是静静地擦拭着手中那柄寒气森森的铁剑。
“查。”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万载的寒冰,让整个车厢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查他林平之的祖宗十八代。查他那身诡异的武功,究竟是何来路。查他与那华山派,与那莫大,究竟有何牵连。”
“我要他所有的底细,三天之内,摆在我的案头。”
他身前,一名负责传递情报的嵩山弟子,早已是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只是颤抖着,应了一声。
“是!”
左冷禅将那柄铁剑缓缓归鞘,那双充满了无尽野心与霸道的眸子,望向了那遥远的、被无尽云海笼罩的东南方向。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的、如同恶狼般的狰狞笑容。
“我倒要看看,没了福威镖局这个龟壳,你这只初生的小狐狸,还能在这江湖上,蹦跶几时。”
风波的中心,衡阳城内,却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城郊,绿竹巷。
一间雅致的竹屋之内,琴音袅袅,如高山流水,洗涤人心。
一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恭敬地立于一名黑衣少女身后,将这几日城中所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尽数道出。
那少女,不过双十年华,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她静静地听着,手中那根用来调弦的象牙拨子,在琴案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当听到林平之以一人之力,逼退嵩山派满门精锐之时,她那敲击琴案的动作,微微一顿。
当听到那曲荡气回肠的《笑傲江湖》,最终得以完整奏响,刘曲二人安然远遁之时,她那双本该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赞许。
“有趣。”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脆悦耳,如空谷黄鹂,却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这少年,不仅武功有意思,胆子,也很大。”
绿竹翁躬身道:“小姐,此人来历神秘,武功路数更是驳杂,既有佛门指力,又有道家精髓,老奴……看不透。”
“看不透,才更有趣。”任盈盈笑了笑,那笑容,如春风拂过冰湖,瞬间便将这竹屋之内的清冷,都融化了几分。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片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翠绿竹林,那双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如同猎人发现了有趣猎物般的光彩。
“传我令谕,让下面的人,都放聪明些。”
“这林平之,暂且不要去动他。”
“我倒想看看,他这颗有趣的棋子,能将这五岳剑派的浑水,搅得多混。”
江湖的棋盘,因林平之这颗意外投下的石子,已然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而此刻,这盘棋局的始作者,却早已寻了一处最不起眼的客栈,闭门谢客。
当夜,月上中天。
就在宋青书刚刚结束了一夜的吐纳,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之时。
一阵极其沉稳的、不带半分敌意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从门外响起。
紧接着,客栈伙计那带着几分敬畏与惶恐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林……林少侠。”
“恒山派的定逸师太,带着仪琳小师父,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