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愈发阴冷。
仿佛有无数冤魂的指甲,正刮搔着福威镖局那高高的院墙。
宋青书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棵老槐树的阴影之下,整个人如同一尊融入了夜色的石像,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他的目光,穿过了重重黑暗,落在镖局之外那条最偏僻、终年不见天日的暗巷之中。
那里,一道身影,正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
那是个身材佝偻的怪异老者,背上扛着一个巨大得不成比例的驼囊,将他本就矮小的身形压得更低。
他没有持任何兵刃,只是拄着一根粗大的铁杖,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也极稳。
每一步踏下,都在那薄薄的积雪之上,留下一个清晰而又沉重的脚印。
他那双浑浊的、仿佛蒙着一层灰翳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镖局之内那刚刚平息的骚动,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无声的、如同毒蛇般的狰狞笑容。
塞北明驼,木高峰。
宋青书的识海之中,这个名字与那张怪诞的脸,瞬间重合。
他知道,这才是今夜,真正的大鱼。
神箭八雄,不过是骚扰。
青城四秀,亦只是试探。
而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者,才是余沧海布下的、真正的杀招!
木高峰没有急于潜入。
他只是绕着福威镖局那高高的院墙,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圈。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似随意地扫过每一处墙角,每一片屋瓦,实则早已将这镖局之内所有的明哨暗桩,尽数了然于胸。
许久,他才在一处最不起眼的、早已被杂草覆盖的墙角之下,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地,从那巨大的驼囊之中,摸出了一个黑色的、油光发亮的皮水囊。
他没有喝,只是将那水囊的塞子拔开,一股极其刺鼻的、带着几分腥甜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他将水囊高高举起,正欲朝着那院墙之内,投掷而去!
然而,就在他手臂扬起的刹那,一道平静的、不带半分感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那片漆黑的屋脊之上,缓缓响起。
“阁下深夜到访,不走正门,却想在这墙角下毒。这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的行径。”
木高峰的身体猛然一僵!
他那张本就丑陋的脸,瞬间因惊骇而扭曲!
他想也不想,便要将手中那淬满了剧毒的水囊,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狠狠掷去!
可已经晚了。
一道青衫身影,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从那数丈高的屋脊之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所有的去路。
宋青书静立于雪地之中,看着眼前这个早已声名狼藉的塞北魔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一片古井无波。
“是你!”木高峰看清来人的面容,先是一怔,随即,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了无尽的贪婪与狂喜!
林平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狞笑一声,那张本就丑陋的脸,变得愈发狰狞:“小杂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交出《辟邪剑谱》,老夫或可饶你一个全尸!”
他话音未落,身形陡然一矮!
那具本该佝偻的身体,竟以一种完全违背了常理的诡异姿态,如同一只贴地滑行的巨大蛤蟆,朝着宋青书的下盘,猛然扑去!
他手中那根粗大的铁杖,并未挥出,而是藏于肋下。
真正致命的,是他那只早已变得漆黑如墨的左手!
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足以腐蚀金铁的恶臭,直取宋青书的双腿膝盖!
驼峰毒爪!
面对这狠辣至极的杀招,宋青书的脸上,却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脚踩太极,不退反进!
他身形如一片在狂风中飞舞的落叶,在那木高峰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竟是主动迎了上去!
他没有去格挡那只毒爪,更没有去理会那根藏于暗处的铁杖。
他只是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伸出右手,如灵蛇出洞,快逾闪电地,扣住了木高峰那只抓着毒水囊的左手手腕!
木高峰亡魂大冒!
他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能看穿他这虚实相间的杀招!
他想也不想,便要强行催动内力,震开对方的钳制!
然而,宋青书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手腕一抖,借着对方前冲的势头,顺势一带一扭!
乾坤大挪移,借力打力!
木高峰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恐怖引力传来,他那前冲的身形,竟完全不受控制地,被他带得向前一个踉跄!
而就在他身形失衡的瞬间,宋青书那只扣住他手腕的右手,猛然发力!
“噗嗤!”
一声皮囊破裂的闷响,那只装满了剧毒的黑色水囊,竟被他硬生生地,当场捏爆!
那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恶臭的毒水,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尽数浇在了木高峰那张早已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上,与那高高耸起的驼背之上!
“啊!”
一声凄厉至极、充满了无尽痛苦与不敢置信的惨嚎,瞬间划破了福州城的死寂!
木高峰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泼上了一层滚烫的烙铁!
那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便已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那件本该坚逾牛皮的驼囊,竟在这毒水的腐蚀之下,迅速冒起了一阵阵令人作呕的青烟!
他疯了一般地在雪地里打滚,试图用那冰冷的积雪,来熄灭脸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剧痛!
宋青书没有再看他一眼,更没有半分追击的意思。
他只是缓缓地,收回了那只早已被毒水溅湿的右手。
他看着那迅速变黑、腐烂的皮肤,眉头,第一次,微微一蹙。
他知道,自己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他毅然转身,在那木高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恐惧的嘶吼声中,身形几个起落,便已再次融入了那无边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顺着那刺骨的寒风,遥遥传来,清晰地,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
“想要《辟邪剑谱》,叫余沧海自己来拿。”
木高峰的惨嚎声,渐渐微弱。
他挣扎着,从那早已被毒水腐蚀得一片狼藉的雪地里爬起,那张本就丑陋的脸,此刻更是如同恶鬼,血肉模糊。
他看着那道早已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那双浑浊的眸子里,所有的贪婪与狂喜,尽数化为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怨毒。
他不敢再有半分停留,强忍着浑身那如同被万蚁噬咬般的剧痛,如一条丧家之犬,踉跄着,朝着那黑暗的深处,亡命奔逃!
福威镖局之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片刻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压抑。
就在那第一缕晨曦,即将撕裂这片漫长黑夜的时刻。
福威镖局那扇紧闭了数日的朱红大门之外,一个身着青色道袍、面容阴鸷、身材矮小的老者,缓缓地,从那清晨的薄雾之中,显现出身形。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是独自一人,静立于门前。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穿过了厚重的门板,仿佛看到了那院落深处,一道同样在静静等待着他的青衫身影。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柄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宁静,清晰地传入了镖局之内,每一个人的耳中。
“福威镖局,林平之。”
“出来,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