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的手指刚触到断剑剑柄，岩壁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刺骨寒意。那不是温度的变化，而是某种东西从血脉里被抽离的空洞感。他动作一顿，指尖发麻，仿佛碰到了自己早已死去的记忆。
黑傀心口残留的气息还在跳动，微弱却清淅，和楚玉小时候发烧时，脉搏的节奏一模一样。他曾抱着楚玉熬过三个雪夜，听着这心跳一点一点变稳。现在这气息却被钉在墙上，像猎物标本般陈列。
系统没有提示，轮回紫焰却自行溢出掌心，顺着断剑蔓延而上。
火焰映照下，岩缝中浮现出一道透明魂影：八岁的楚玉跪坐在井底，双手被锁链贯穿，额前烙着幽冥殿咒文，嘴唇开合，无声嘶吼。
楚寒呼吸停了半拍。
他猛地收回手，紫焰熄灭，魂影隐去。再点火，再照亮可依旧如此。每一次火焰触及，魂影便剧烈抽搐，如同千万根针扎进神经。
“不可能……”楚寒低声说，“楚玉明明还活着。”
话音未落，左侧岩壁传来轻响，碎石滚落，一人缓步走出。
血色鎏金袍，骷髅眼罩遮住左眼，舌尖轻轻舔过虎牙。阎无血托着一块残破幡布，上面绣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每一笔都象是用血写成。
“你杀了一百二十三具血傀。”阎无血声音轻得象在讲故事，“每死一个，她就疼一次。”
楚寒没有动，静静的看着。
“你以为你是在救人？”阎无血笑了，“你砍下的每一剑，都是砍在她的灵魂上。父亲说，这是给你准备的团聚礼，兄妹同痛，才算亲缘未断。”
楚寒右手缓缓握紧断剑，指节发白。
“你在炼她的神识？”
“不止。”阎无血扬了扬噬魂幡碎片，“她是容器，也是燃料。每一具傀儡，都种下了她的一缕感知。你越强，杀得越多，她承受的就越久。”
阎无血抬手轻抚幡面，楚玉魂影猛然弓身，双目圆睁，似有万虫啃噬骨髓。
楚寒一步踏出，地面裂开蛛网状纹路。
下一瞬，楚寒已经扑至阎无血面前，断剑横斩。速度快得连残影都没留下。
阎无血侧头避开，袍角被削去一角，飘落在地化作灰烬。
阎无血不怒反笑：“来啊打我啊，就象当年打那些欺负你的族人一样。”
“砸烂他们的脸，踩碎他们的骨头，可这一次，你敢动手吗？”
楚寒停在原地，剑尖垂地，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出手。
只要一击落空，对方就能退入阴影，而楚玉会立刻承受反噬之痛。
“怎么，你怕了？”阎无血轻声说，“现在你终于明白，你不是在救她，是在折磨她。”
楚寒左手慢慢抬起，按住右臂经脉。那里魔纹正蠢蠢欲动，象是察觉到了主人内心的崩塌。
“你说她是容器……”楚寒嗓音沙哑，“那她现在的魂，还是完整的吗？”
“完整？”阎无血歪头，“早碎了。一缕识海镇在井底，一缕封在婚书里，还有一部分……”阎无血指向噬魂幡，“已经被炼进了这百万怨灵之中。”
楚寒瞳孔骤缩，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恐惧，不是痛苦，而是深深的哀伤。那时他以为那是对命运的无奈，现在才懂，那是看透他本质的目光。
前世他是仙帝，为斩混沌本源自愿转世，但在这之前呢？
记忆深处炸开一幕画面：万年前，九重天外，他自己站在轮回井边，手中捧着一枚泛着微光的魂核。
耳边响起冰冷誓言：“亲情为劫，断情证道。”
楚寒亲手将那一枚魂核，封入井底。
而现在，井中之人睁眼望着他，正是楚玉的模样。
现实与幻象交错，楚寒膝盖一软，单膝跪地。指甲抠进岩石，指缝渗出血丝。
“所以……”楚寒咬牙，“我不是来寻亲的？我是来认罪的？”
阎无血静静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本想激怒楚寒，让他失控、暴走、自毁经脉。但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在恨意最盛时，突然看清自己的宿命。
“你可以继续装傻。”阎无血说，“也可以现在就拔剑杀了我，然后看着她魂飞魄散。”
楚寒抬头，双眸已变成紫金色，血丝密布。
“但我告诉你一件事。”阎无血后退半步，身影渐淡，“父亲说过，最残忍的复仇，不是让你死，是让你活着，看着所有你在乎的人，因你而死。”
话音落，他人已退入黑暗，只留下噬魂幡碎片悬浮空中，微微震颤。
楚玉魂影再次剧烈扭曲，双手抓挠虚空，象是在求救，又象是在拒绝靠近。
楚寒缓缓站起，左手撑地，右手握剑，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出脆响。他盯着那片黑暗，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象是野兽被困绝境。
紫金火焰从他七窍溢出，在周身形成一圈翻腾火环。岩壁上的血傀残骸瞬间汽化，连灰都不剩。
但楚寒没有追，他知道，只要他离开这里，楚玉就会永远迷失在怨灵潮中。
只要他攻击噬魂幡，她就会承受千倍痛楚。只要他崩溃，这一世守护的执念，就成了前世舍弃的理由。
楚寒不能动，也不能停更不能死。
紫焰冲天而起，照亮整个渊底。
那一瞬间，仿佛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撕扯：一股来自前世，要他斩情绝性，以战证道。另一股来自今生，要他护住妹妹，哪怕背负万劫。
记忆在裂开，身份在崩解。
楚寒仰头嘶吼，声音穿透层层黑雾，撞向深渊顶端。
“我不想再当，什么狗屁仙帝了！”
火焰暴涨三丈，将岩壁烧出琉璃般的裂痕。
楚寒的右臂经脉开始发烫，魔纹再度上窜，却被一股更强的意志死死压住。
他低头看向断剑，剑身裂纹更多了，可仍在震颤。
象在回应他，也象在提醒他，还没完，还得杀。
楚寒缓缓屈膝，重新跪坐于地，左手五指深深嵌入岩层，右手横剑于膝，闭目调息。紫焰收敛成一线，缠绕剑身不散。
远处，噬魂幡碎片静静漂浮。
近处，楚玉魂影停止挣扎，静静望着他，嘴唇轻轻动了三下。
他没看，也不敢看。
他知道，一旦读懂那三个字，他就再也无法保持清醒。
断剑忽然轻鸣一声，楚寒睁眼。
火焰映照下，岩壁裂缝中，有一滴血正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