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雪,终于停了。
王青城站在村口那半截老槐树下,望着眼前死寂的村落。月光清冷如洗,映照着积雪覆盖的茅屋,一片惨白。空气中残留的腥甜秽气已淡去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重的宁静。
他身上的暗红布袍沾满了古墓的泥土、污血和冰霜,却依旧散发着驱散寒意的暖流。心口那被五爷强行压制的冰冷嗡鸣,在经历墓中激战和仙家频繁捆窍后,似乎更加沉重了几分,像一块嵌入血肉的寒铁,时刻提醒着他体内的隐患。
“万灵救苦堂…”王青城低声念诵着堂号,感受着体内缓缓流淌的仙家暖流,以及法坛上那三盏青铜油灯带来的遥远而坚定的联系。这力量,是救姥爷、救乡亲的依仗,也是沉甸甸的责任,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心口的“余烬”如同一头被仙灵之气暂时锁住的凶兽,随时可能反噬。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干净的空气,拄着那根仅剩半截、焦黑开裂的木棍,一步一步,踏着没膝的积雪,走向村中。脚步虚浮,身体如同被掏空,连续被三位强大仙家上身,对他的精气神损耗巨大。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也在疲惫的躯壳下悄然滋生。
推开熟悉的院门,土炕上,姥爷王老蔫原本青灰死寂的脸色,此刻竟透出一丝微弱的红润,胸口起伏的幅度也明显大了许多。那股吊住他性命的、来自王青城“过关”时引动的地脉生气,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飘摇,而是变得稳定而柔和,正缓慢地滋养着老人枯竭的生机。
“姥爷…”王青城眼眶发热,扑到炕边,小心翼翼地握住老人枯槁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不再是之前的冰凉。
“成了…青城…好…好…”王老蔫似乎有所感应,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含糊不清的声音,浑浊的老泪从眼角滑落。
“成了!姥爷!堂口立了!您有救了!”王青城哽咽着,用力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靠山屯如同从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中苏醒。
随着古墓秽源的彻底清除,弥漫村中的阴寒煞气迅速消散。被煞气和邪祟吸食了生魂精气的村民们,虽然元气大伤,形容枯槁,但终究在阳光重新普照大地时,一个接一个地睁开了眼睛。迷茫、虚弱,却带着生的光彩。
王青城成了村子的主心骨。他顾不上自身的疲惫和心口的隐忧,用体内新生的仙家暖流,配合着姥爷早年教他的一些粗浅草药知识,熬煮汤药,挨家挨户地送。那微弱的暖流虽不足以起死回生,却能温和地滋养脏腑,驱散深入骨髓的阴寒,极大地加速了村民们的恢复。
“青城娃子…你…你这是…”看着王青城身上那件触目惊心的暗红布袍,以及他眉眼间不经意流转的、迥异于常人的清光,醒来的老村长声音发颤。古墓的恐怖、王青城消失又归来的神秘,还有他身上那股令人心安又敬畏的气息,让村民们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村长爷爷,没事了,都过去了。”王青城只是简单解释,是请动了深山里的大仙帮忙,破了墓里的邪祟。关于“万灵救苦堂”、关于五爷、关于自己心口的麻烦,他缄口不言。他知道,有些东西,普通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失去亲人的家庭。被煞气彻底侵蚀、在墓中被他亲手超度的几个村民,再也回不来了。悲痛弥漫在幸存者之间,也沉甸甸地压在王青城心头。这是他“万灵救苦”之路上的第一笔血债,虽非他愿,却因他涉足此道而起。
“救苦…谈何容易。”夜深人静时,他盘膝坐在姥爷炕边,内视着心口那团被灰白符印死死锁住、却依旧散发冰冷死寂气息的“余烬”,感受着村民们残留的悲伤,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五爷那冰冷话语背后的重量。堂口立了,仙缘结了,但真正的路,才刚刚开始。积德行善,稳固仙缘,化解心魔…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靠山屯的元气在缓慢恢复,但“撞山煞”带来的恐慌并未完全消散。十里八乡开始流传靠山屯惹怒了山神爷,遭了报应的消息。同时,一个更隐秘的传言也在有心人之间悄然扩散:靠山屯的王家小子,得了真仙的缘法,有降妖除怪的本事了!
这传言,为王青城带来了第一件真正的“差事”。
来人是邻村——小石沟的村长赵老栓,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此刻却满脸惊惶,眼窝深陷。
“青城…不,王小先生!”赵老栓噗通一声就给王青城跪下了,声音带着哭腔,“求您救救我们村吧!我们村后头的野狼坳…闹…闹鬼打墙啊!已经困住好几个人了,牲口也丢了好几头!再这么下去,村里人都不敢上山砍柴放牲口了,这日子可咋过啊!”
王青城连忙扶起他:“赵叔,别这样,慢慢说,怎么回事?”
原来,小石沟后山的野狼坳,半个月前开始变得邪门。进去的人,明明看着路就在前面,走着走着就回到了原地,怎么绕都出不来,非得耗到精疲力尽,或者被外面的人大声喊叫才能惊醒了魂似的走出来。更邪乎的是,有人在里面听到过女人唱歌,还有人看到过白影子飘。最近几天,连进去的牲口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只在坳口找到一些凌乱的蹄印和…几撮带着腥臊气的黄毛。
王青城心中一动。女人唱歌?白影子?黄毛?听起来不像是单纯的怨魂作祟,倒像是…精怪的手段。而且是比较常见的路子。
“赵叔,带我去看看。”王青城没有犹豫。这正是他需要的“香火”。
野狼坳入口狭窄,两侧山崖陡峭,树木丛生,即使在白天,也显得光线晦暗,凉气森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腥甜骚气,普通人不易察觉,但在王青城被仙力强化过的灵觉中,却如同黑夜里的灯火。
他摊开右手,三枚边缘磨损的铜钱静静躺在掌心。心念微动,一丝微弱的心神注入其中,同时默念堂号:“万灵救苦堂弟子王青城,请仙家指引,探明此地异状!”
嗡!
铜钱轻微震颤,土黄色的微光泛起,指向坳内深处。同时,一股清晰的、带着狡猾和贪婪气息的妖气被铜钱敏锐地捕捉并反馈回来。
果然是精怪!而且是“熟人”——黄皮子!
王青城心中有了底。他没有立刻深入,而是绕着坳口仔细观察。很快,他就在几处不起眼的树根下、岩石缝里,发现了用尿液混合着特殊草药涂抹的标记。这些标记散发着微弱的精神干扰力量,正是制造“鬼打墙”幻象的源头。手法…相当粗浅,道行不会太高。
“哼,原来是只不成气候的小妖,也敢在此设障害人,吸食牲口精气。”王青城心中冷哼。他走到坳口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深吸一口气,体内暖流运转,朗声喝道:
“呔!何方小妖,敢在此设障害人,阻扰民生?吾乃‘万灵救苦堂’出马弟子王青城!速速现身,收了障法,归还牲口,否则休怪本堂仙家无情!”
声音不大,却蕴含着堂口仙灵之威,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晦暗的山坳中荡开。
片刻沉寂。
忽然,坳内深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紧接着,一个尖细、带着恼怒和惊疑的声音响起:“哪…哪来的毛头小子?敢管你黄三奶奶的闲事?什么万灵千灵的,没听说过!识相的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留下当点心!”
话音未落,一股带着强烈迷惑性的精神波动如同潮水般涌来!同时,坳内的光线似乎更加扭曲,周围的树木岩石仿佛都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发出无声的恐吓。普通的“鬼打墙”瞬间升级成了更强烈的幻术攻击!
王青城只觉得眼前一花,无数狰狞的鬼影扑面而来!但他早有防备,心念紧守堂单,体内暖流加速奔涌,在灵台形成一层坚韧的屏障。
“雕虫小技!”他低喝一声,右手猛地一抖!三枚铜钱被红绳绷直,瞬间排成一线,土黄色的光芒骤然明亮!
“天清地灵,破妄显真!敕!”
随着法诀念出,三枚铜钱如同三道破邪金光,激射而出!并非攻击某处,而是呈品字形钉入前方地面!
嗡——!
土黄色的光晕以铜钱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如同烈阳融雪,那些扭曲的光影、狰狞的鬼脸、迷惑的精神波动瞬间消散!整个山坳仿佛被清水洗过,恢复了原本的清晰和安静。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妖气,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啊!”坳内深处传来一声痛呼,显然那施法的黄皮子被破法反噬了。
“还不现身?!”王青城踏前一步,身上暗红布袍无风自动,隐隐散发出堂口仙灵的威严。
草丛剧烈晃动,一只体型比家猫略大、毛色灰黄、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的黄皮子钻了出来。它人立而起,绿豆小眼惊惧地看着王青城,尤其是他身上那件让它本能感到畏惧的红袍。
“你…你真是出马弟子?”黄皮子精声音发颤,“万灵救苦堂?掌堂的是哪路仙家?”
“堂口仙家名讳,岂是你这小妖能问的!”王青城声音转厉,“速速解了此地所有障法,将掳走的牲口放出,发誓不再侵扰此地百姓!念你初犯,尚未害人性命,本堂可网开一面,放你离去!若敢不从…”他右手虚握,三枚铜钱仿佛受到召唤,嗡嗡作响,随时准备再次出击。
黄皮子精看着那三枚让它妖力凝滞的铜钱,又感受着王青城身上越来越强的压迫感,尤其是那红袍隐隐透出的、让它灵魂都感到战栗的气息,终于彻底怂了。
“小…小妖知错!小妖知错!”它噗通一下趴在地上,连连作揖,“这就解了障法,这就放牲口!求小先生…不,求仙童饶命!小妖这就走,再也不敢来了!”它一边求饶,一边慌忙地朝着坳内几个方向喷吐了几口带着妖气的烟雾。烟雾散开,空气中残留的迷幻气息彻底消失。
不一会儿,几头昏昏沉沉的山羊和一头毛驴从坳内深处懵懵懂懂地走了出来。
王青城看着它:“记住你的话!若再为恶,无论躲到哪里,本堂仙家定叫你形神俱灭!滚吧!”
黄皮子精如蒙大赦,头也不敢回,化作一道灰影,仓皇地窜入山林深处,消失不见。
当王青城带着几头失而复得的牲口走出野狼坳时,等在坳口焦急万分的赵老栓和几个村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神了!真神了!”赵老栓激动得老泪纵横,“王小先生,您真是活神仙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小石沟,又迅速传向更远的村落。“万灵救苦堂王小先生”的名号,第一次在靠山屯之外的土地上响起。虽然解决的只是个小妖,但干净利落,未伤性命,又解了百姓燃眉之急,这份初啼的“香火”,纯净而扎实。
青城在村里名声渐起,麻烦也接踵而至。
这一次,求上门来的是距离更远、靠近黑水河的一个大镇——柳树屯的富商钱老爷。他儿子钱少爷,半月前与一群狐朋狗友乘船去上游一处风景奇绝、却传说颇多的“锁龙滩”游玩,回来后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胡言乱语,整日喊着“别缠我!放过我!”,身体却日渐消瘦,眼窝深陷,印堂发黑,请了多少郎中和跳大神的都束手无策。
钱老爷听闻靠山屯王小先生的名头,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备了厚礼,亲自带着奄奄一息的儿子赶来。
王青城一看那钱少爷的模样,心头就是一沉。这绝非普通的惊吓失魂,或者小妖作祟。那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阴气缠绕周身,带着浓重的水腥味和一股…深沉的怨毒!灵觉扫过,仿佛能听到无数凄厉的水鬼哀嚎。
“锁龙滩?”王青城皱眉,“那地方有什么传说?”
钱老爷抹着汗:“都说…都说那滩下以前沉过一条作恶的蛟龙,被高人锁住了,所以叫锁龙滩。也有人说,那地方水流诡异,底下有暗漩涡,早年沉过不少船,淹死过很多人…是片凶地啊!都怪我那孽子不听劝…”
王青城仔细探查钱少爷的魂魄,发现其魂体不稳,三魂七魄中的“胎光”(主生命)和“幽精”(主情志)两魂异常黯淡,被一股强大的水怨之气死死缠绕、侵蚀,几乎要将其拖离肉身。更麻烦的是,这怨气如同跗骨之蛆,根植极深,寻常驱邪手段根本无法撼动,强行剥离只会伤及钱少爷本就脆弱的魂魄。
“这怨气…不止一道!是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水怨集合!”王青城脸色凝重。这锁龙滩,恐怕真是一处积年凶穴!钱少爷一行人的肆意喧闹,或者无意中触动了某种禁忌,引来了盘踞其中的凶煞之物。
事情棘手了。
“钱老爷,令郎是被锁龙滩的积年水怨缠身,寻常手段无用。”王青城直言不讳,“要救他,必须去锁龙滩,找到缠上他的‘正主’,化解怨气,或将其强行驱除。”
钱老爷一听要去那凶地,脸都白了,但看着儿子奄奄一息的样子,一咬牙:“只要能救我儿,全凭先生做主!需要什么,我立刻去准备!”
王青城只要求准备一条结实的小船,几盏长明防风灯,大量的粗盐,以及…三只三年以上的大红公鸡。同时,他让钱老爷派人去靠山屯,将姥爷小心地接来柳树屯照看。
三日后,黑水河畔,锁龙滩。
此处河面骤然收窄,两岸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水流湍急,暗礁密布,形成无数大大小小的漩涡,发出沉闷的呜咽声,仿佛无数冤魂在水底哭嚎。天空阴沉,河风带着刺骨的湿寒。
王青城独自一人,驾着小船,驶入这片凶名赫赫的水域。他身披暗红布袍,三枚铜钱用红绳系在手腕,怀中揣着一包掺了朱砂和符灰的粗盐,船头拴着三只绑了脚、惊惶啼叫的大红公鸡。
小船一进入锁龙滩的核心区域,四周的温度骤降。阴风呼啸,吹得小船剧烈摇晃。原本湍急的水流变得粘稠而诡异,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拉扯船底。河面上开始弥漫起灰白色的雾气,雾气中影影绰绰,仿佛有无数扭曲的人影在挣扎、招手。
“来了!”王青城心念一动,体内暖流运转,灵觉提升到极致。他能感觉到,无数冰冷、怨毒、充满溺水者绝望的意念,正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他拖入这冰冷的河底!
他抓起一把粗盐,猛地撒向船周!
嗤嗤嗤——!
盐粒落入水中,竟如同落入滚油,发出刺耳的灼烧声,腾起阵阵带着腥臭的黑烟!靠近船边的雾气被暂时驱散,那些试图攀附船身的水影也发出一阵无声的惨嚎,缩了回去。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更强大的怨念在汇聚。河水开始剧烈翻腾,一个巨大的、由浑浊河水凝聚而成的、披头散发的女人头颅,缓缓从船前方的漩涡中升起!那头颅巨大无比,空洞的眼窝流淌着浑浊的黑水,裂开的大嘴发出无声的尖啸!强烈的怨念冲击如同重锤,狠狠砸向王青城的识海!
“哼!”王青城闷哼一声,眼前瞬间出现无数溺毙者的惨状,冰冷窒息的绝望感包裹全身。他死死守住灵台,心中疾呼:“万灵救苦堂弟子王青城,恳请仙家护持!”
嗡!
一股清凉睿智的力量瞬间降临,护住他摇摇欲坠的心神。胡三太爷的意念虽未直接上身捆窍,却在关键时刻稳住了他的魂魄。
“大胆怨孽!聚众为祟,祸害生灵!还不速速退去!”王青城强忍着精神冲击,厉声喝道,同时右手并指如剑,虚空画出一道驱邪符箓,打向那巨大的水怨头颅。
符光没入头颅,如同石沉大海,只激起一圈涟漪,反而激怒了对方!那水怨头颅猛地张开巨口,一股夹杂着无数枯骨、水草和冰冷怨气的黑色水柱,如同地狱之矛,直射王青城!同时,船底传来巨大的拉扯力,无数冰冷滑腻的“手臂”缠绕上来,要将小船撕碎!
危急关头!
“吼——!!!”
一声狂暴的虎啸龙吟自王青城胸腔炸响!黄天霸的意志瞬间接管身体!狂暴的土行之力爆发,王青城(黄天霸)双脚如同生根般钉在剧烈摇晃的船板上,肌肉贲张,将红袍撑得紧绷!
“腌臜水鬼!也敢在你黄爷爷面前撒野?!”黄天霸(王青城)怒目圆睁,面对射来的恐怖水柱,竟不闪不避,覆盖着土黄光晕的右拳如同攻城巨锤,悍然轰出!
轰隆——!
拳罡与水柱猛烈碰撞!气浪炸开,小船如同风中落叶般被掀飞数尺!黑色的水花夹杂着破碎的枯骨四散飞溅!那水柱竟被这一拳硬生生打爆了大半!
“给老子滚出来!”黄天霸(王青城)怒吼一声,左手如电般探出,抓住船头一只挣扎的公鸡,五指用力!
“喔——!”公鸡发出凄厉的啼鸣,鸡血狂喷而出!这蕴含至阳之气的活物精血,正是阴邪之物的克星!
黄天霸(王青城)手腕一抖,将喷血的公鸡狠狠砸向水怨头颅下方、那剧烈翻腾的漩涡中心!同时口中爆喝:“阳血破煞,秽源显形!敕!”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鸡血落入漩涡,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整个漩涡仿佛被点燃,发出凄厉无比的尖啸!那巨大的水怨头颅痛苦地扭曲变形,构成它身体的浑浊河水剧烈沸腾、蒸发!
漩涡中心,一个被无数水草和枯骨缠绕的、漆黑如墨的腐朽棺木一角,在红光的映照下,清晰地显露出来!一股远比外围水怨精纯、深沉百倍的怨毒煞气,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轰然爆发!
这才是锁龙滩真正的大凶之源!是这无数水怨的核心!
“嘶——!好凶的积年老棺!”黄天霸(王青城)也倒吸一口凉气,感受到那棺木散发出的恐怖气息。这东西,恐怕是当年沉船或刻意镇压的凶物,经年累月吸收水底怨气,已成气候!钱少爷必然是触碰了这棺木,或者离得太近,才被其上的主怨缠身!
“常天龙!看你的了!”黄天霸的意识吼道。水底之物,非他强项。
就在那漆黑棺木彻底暴露、恐怖煞气即将全面爆发的刹那——
一股冰冷、迅疾、带着龙蛇之威的气息瞬间接管了王青城的身体!常天龙降临!
王青城(常天龙)的瞳孔瞬间化为冰冷的竖瞳,深邃幽青。他身体变得异常柔韧,无视摇晃的小船,一步踏出,竟稳稳站在了湍急的水面之上!暗青色的鳞甲虚影覆盖全身,散发出镇压水脉的威压!
“玄冥重水,镇!”常天龙(王青城)双手结出玄奥法印,朝着那翻腾欲起的漆黑棺木猛地一按!
呼——!
一股沉重如汞、冰冷刺骨的暗青色水流凭空出现,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压在那棺木之上!沸腾的煞气如同被冰封,瞬间凝滞!
“缚!”常天龙(王青城)双手法印再变,无数道由幽青光芒构成的符文锁链凭空生成,如同灵蛇般缠绕上那漆黑棺木,将其死死捆缚!
“嗷——!”棺木内发出不甘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疯狂挣扎,幽青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常天龙(王青城)竖瞳中寒光一闪,张口喷出一股本命精气,融入锁链之中!锁链光芒大盛,彻底将棺木的挣扎镇压下去!
“尘归尘,土归土!怨念不消,永世沉沦!今日本座引渡尔等,解尔执念,送尔往生!还不醒来?!”常天龙(王青城)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蕴含着强大的渡化之力,穿透棺木,直达核心!
棺木的挣扎骤然停止。一股庞大而混乱、充满了无尽痛苦、怨恨和不甘的意念被强行唤醒、梳理。
“赦!”常天龙(王青城)双手猛地向上一提!
轰!
漆黑棺木连同缠绕其上的无数枯骨水草,被幽青锁链强行从河底淤泥中拔起!在离开水面的刹那,构成棺木的腐朽物质如同风化般迅速消散,最终显露出核心——一团剧烈翻腾、由无数痛苦人脸组成的、漆黑如墨的怨念聚合体!这才是真正的“主怨”本体!钱少爷的魂魄,正被它死死缠绕、侵蚀!
“救苦天尊,慈悲无量…”常天龙(王青城)口中开始吟诵胡三太爷传授的超度经文,空灵悠远的声音回荡在凶滩之上,带着洗涤灵魂的力量。同时,他双手结印,引导着渡化之力,如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那团漆黑的怨念聚合体上。
怨念在渡化经文和仙力的作用下剧烈翻腾、抵抗,无数张痛苦的脸发出无声的尖啸。但常天龙的力量如同定海神针,牢牢压制着它。渐渐地,尖啸变成了呜咽,再变成了低泣…那漆黑的怨念开始褪色,扭曲的人脸变得平和,一丝丝纯净的白色光点从其中剥离出来,那是被束缚了不知多少年的、终于得到解脱的亡魂碎片。
当最后一丝怨念被净化,钱少爷那两缕黯淡的魂魄也终于解脱出来,化作两团微弱的白光。
常天龙(王青城)轻轻一引,将钱少爷的魂魄小心地收入一个准备好的玉瓶之中。同时,对着那些盘旋飞舞的纯净光点,双手结印一推:“尘缘已了,轮回有序,去吧!”
光带沉入虚空,消失不见。
锁龙滩汹涌的河水似乎平缓了许多,刺骨的阴寒和粘稠的怨气消散大半。常天龙(王青城)的身影一晃,从水面回到船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萎靡。这次出手,几乎耗尽了他体内积蓄的所有力量。
当王青城带着装有钱少爷魂魄的玉瓶回到柳树屯钱府时,钱老爷看着儿子几乎停止的呼吸,几乎绝望。王青城强打精神,点燃三炷清香,供奉于临时设下的堂单之前(由钱老爷按王青城描述绘制),恭敬祷祝,以仙家之力温养魂魄片刻,然后施展安魂归窍之术。
当最后一缕魂魄融入钱少爷眉心,那具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眼中的浑浊和黑气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
钱老爷喜极而泣,对着王青城就要大礼参拜。王青城连忙扶住,只取了一小部分钱财用作照顾姥爷和日后行脚之资,大部分都让钱老爷用来修桥铺路,赈济乡里,为钱少爷赎罪积德。
“锁龙滩除煞,钱府救魂”的事迹,如同旋风般席卷了黑水河沿岸的大小村镇。“万灵救苦堂王小先生”的名号,不再局限于靠山屯周边,真正在东北的江湖上,响亮了起来。
然而,王青城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了。锁龙滩的凶险远超野狼坳,若非三位仙家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他自身的修为还是太弱,过度依赖仙家上身,对身体和心口那“余烬”的负担极大。在钱府休养时,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被压制的冰冷嗡鸣,在仙力耗尽后变得异常活跃,蠢蠢欲动。
更让他心头蒙上阴影的是,处理完钱少爷的事情后,他返回靠山屯接姥爷时,发现五爷的石屋…人去屋空。只留下冰冷的石壁,熄灭的油灯,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草药与胭脂的冷香。那个神秘、强大、嘴硬心狠的红衣师父,如同她突兀地出现一般,又突兀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话,和一个更深的谜团。
王青城扶着身体日渐好转的姥爷,站在石屋前。风雪又开始飘落,天地苍茫。
他摸了摸身上那件抵御风寒、沾染了江湖风尘的暗红布袍,又按了按心口那团冰冷的“余烬”。
前路漫漫,凶吉未卜。但万灵救苦堂的香火,已然点燃。他必须走下去,为了姥爷,为了那些需要帮助的生灵,也为了…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找到那个留下胭脂冷香的师父。
他搀着姥爷,转身,一步步走入风雪之中。暗红的袍角在雪地上拂过,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向着更广阔的、危机与机遇并存的东北江湖,坚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