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那份源于未知恐惧的寒意几乎要将他的心脏冻结。眼前这阵仗——那沉默拱卫的暗卫如同深渊鬼魅,那全身覆甲、沉默跪地的重甲精兵如同一座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无一不昭示着圈椅中那个烟青身影的来历滔天!绝不是区区“外室”能解释的!
可巨大的恐惧催生的是更强烈的、维护自尊的疯狂!他是东都留守!正三品封疆大吏!朝廷命官!在众目睽睽之下,若被一个“外室”的兵马震慑得不敢动弹,他杨靖将成为整个洛阳、乃至整个大晟官场的笑柄!他半生仕途经营的脸面将荡然无存!
更关键的是,他笃信一点:私调兵马!这是谋逆!陈瑄老狐狸早已将宋麟“豢养外室”的消息散到了长安!更送去了镇国将军莫名那里!那莫名,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的煞神!视女如命!当年得知爱女在刑部受苦,可是带兵拆了半个刑部衙门的狠人!如今,这洛阳城竟有人为了“宋麟的外室”私自调动如此规模的玄甲重兵?!这消息传到莫名耳朵里,会是何等暴怒?!莫名可是手握南疆重兵,真真正正的当朝骁将!他调来的,也必是百战虎狼!届时,眼前这些所谓的重甲精锐,在莫大将军的南疆铁蹄面前,算得了什么?私调兵马之人,更是难逃抄家灭族!他杨靖,此刻是在维护朝廷法纪!是在剪除祸乱国本的逆贼!他是在为朝廷、为莫大将军,拿下祸源!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让杨靖猛地挺直了腰杆!尽管双腿还在细微地颤抖,但脸上强行堆砌出前所未有的凛然正义与官威!他必须这么做!只能这么做!
“反了!简直是无法无天!”杨靖的声音因用力过度而尖锐变调,却刻意拔得更高,响彻全场,既是为壮胆,更是说给所有人听,企图占据大义名分!“一个小小的……外室!竟敢私调禁军?!这是谋反!是祸乱社稷!动摇国本!”他手臂直指被重重保护的莫锦瑟,指尖抖得厉害却强撑着,“洛阳众将士听令!给本官拿下这些乱臣贼子!首恶之妇,务必生擒!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本官身为东都留守,护国安民,职责所在!今日纵是血溅当场,也要维护我大周律法、朝廷纲纪!”
一旁的王明远早已吓得肝胆俱裂,但见杨靖如此“义正辞严”地带头冲锋,又被杨靖那“维护国法”的巨大名头暂时迷惑,更看到满地府兵衙役惊疑不定的目光汇聚过来,求生的本能让他选择了跟上!他连滚爬爬地扑到杨靖身边,扯着破了音的嗓子尖叫道:“对!拿下!拿下!维护朝廷法纪!杨大人英明!我等与大人共进退!铲除祸患,就在今日!”他试图把自己绑在杨靖这条“正义”的战船上。
被围在核心的莫锦瑟,那双一直平静的琉璃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冷笑和不屑。她微微偏头,目光缓缓扫过杨靖那色厉内荏的脸,和王明远那如同溺水抓住浮木般的丑态。整顿洛阳?呵,根本无需特意针对漕运。仅凭地方官员这遇事强撑脸面、不分青红皂白便以“国法”为名、实则行党同伐异私欲之实的嘴脸……就该彻查了!她轻轻抬了下手,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指尖动作。围拢她的重甲兵首领——那个百夫长,一直如同钢铁雕塑般单膝跪地的身躯瞬间绷紧!一双沉凝如渊的眼眸抬起,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等待命令的杀机!他身后的玄甲兵阵中,响起细微而整齐的甲叶摩擦之声!如同猛兽磨砺爪牙!那支沉默的钢铁洪流,只需她再一个细微的示意,便会化为最恐怖的血肉磨盘!杨靖那几百府兵?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在玄甲兵凝聚的煞气中蔓延!双方剑拔弩张!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冰!杨靖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浸透了他的官服内衬!他感觉喉咙发干,连叫“动手”的勇气都像是被冻结了!他带来的府兵,更有不少已吓得腿软跌坐在地!王明远更是大气都不敢喘,死死抓住杨靖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就在这千钧一发、似乎下一秒就要血流成河的恐怖僵持瞬间——
“我看今天谁敢动我的妻子一根手指头!”一道冰冷得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嗓音,裹挟着滔天的怒意和凛冽的杀伐之气,如同极地的寒风,骤然自璞玉轩外、那被重甲兵隔开的人墙之外席卷而来!
话音未落!那森然如壁垒的玄甲兵阵,宛如得到了无形的命令,齐刷刷地向两侧裂开一条通道!动作迅捷整齐,带着金属的铿锵!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宋麟一身玄墨劲装,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剑,大步流星地穿过那道由铁甲构成的冰冷通道!丁崇紧随其后,面色沉凝如渊!宋麟面沉如水,眼底翻滚着足以焚毁万物的冰寒风暴!他几乎在踏入铺子的瞬间,目光便如同鹰隼般,精准地捕捉到了圈椅中那抹让他牵肠挂肚的烟青色身影!
莫锦瑟在看到那熟悉身影的刹那,眼中一直冰封的冷静瞬间融化!所有的狡黠、不屑、从容全都化作了柔软的委屈和安心!像是等待了许久的倦鸟终于看到了归巢!在满堂呆滞的目光中,在杨靖和王明远惊愕的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地起身,提着裙角,如同乳燕归巢般,带着细微的呜咽,小跑几步,猛地扑进了宋麟坚实温暖的怀抱!
宋麟的手臂在她扑来的瞬间已然张开,无比自然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娇小却已显孕态的身子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宽大的袍袖仿佛化为最安全的羽翼,将她整个人、连同腹中的骨血,尽数护住!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别怕,我来了。”他低沉的声音在莫锦瑟耳边响起,带着安抚的魔力,瞬间熨帖了她紧绷的心弦。
杨清婉和王明惠看着这一幕,眼珠都快瞪出血来!那紧拥的姿态,那仿佛护着世间珍宝的呵护,那毫不避讳的温存……尤其宋麟眼底那不容错辨的珍视与爱恋!让她们嫉妒得心肺如同被毒虫啃噬!牙齿都要咬碎!那个哑巴贱人!她凭什么?!
宋麟一手紧紧揽着妻子,感受着她身体细微的颤抖,更多是委屈和玩心得到满足的放松,他锐利如冰刀的目光扫过地上还在抽搐惨哼的陈锐,扫过杨清婉和王明惠那怨毒扭曲的脸,最后如同冰锥般狠狠钉在杨靖身上!他低沉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杨留守,你这是……在闹什么?”语气中的压迫感,几乎让空气都冻结了!
“宋侍郎!”杨靖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声音因强撑而愈发刺耳,“您来得正好!您看看!看看您这位……呃……宠爱的‘红颜知己’都做了什么!”他手指着那队沉默如山的玄甲兵和如鬼似魅的暗卫,又指向地上的陈锐和两女的狼狈,“光天化日!唆使恶奴打伤陈转运使的公子!肆意妄为!更敢……更敢私自调遣禁军甲士!惊扰街市!祸乱人心!此乃滔天大罪!下官职责所在,正要替朝廷拿下这祸首!莫非……宋侍郎您真要为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置朝廷法度于不顾?与满朝文武、与国法纲常对抗吗?!”他语速极快,咬死“外室”和“私调兵马”,试图占据道德和法律制高点。
宋麟眉头狠狠一皱!他低头看向怀中正小心翼翼抬起脸、望着他的莫锦瑟。那双清澈的琉璃眸子,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分明是满满狡黠灵动的笑意,还带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得意!她甚至悄悄对他眨了下眼,那意思仿佛在说:夫君你看,他们好笨哦,都把我当你的小外室呢!这该死的丫头!宋麟瞬间明白了!这祖宗是乐在其中!她早就知道了外界那些流言,甚至利用这“外室”的身份,故意玩了一场大的,把洛阳这潭水彻底搅浑!把陈锐这个恶心玩意狠狠揍了一顿,还顺便把杨靖和王明远这两个蠢货逼到了公然对抗的墙角!她就是在等自己来,帮她处理这“最后的乐子”!一股子又气又爱又心疼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惩罚性地收紧了手臂,换来她更往他怀里缩了缩的讨好动作。
“外室?”宋麟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腔调,目光冷锐如冰锋地射向杨靖,“你在说谁的外室?”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落地,砸在杨靖心头,寒意骤增!
杨靖被他这冰冷的反问弄得一愣,随即一股羞怒涌上心头:“宋侍郎!事到如今,还要装作不知情吗?!全洛阳城谁人不知?清漪院内住着的这位,就是您宋侍郎金屋藏娇、豢养身孕的——外室!难道还需下官当着这么多洛阳同僚百姓的面,说得再清楚些吗?!”他把“外室”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暗示性的羞辱。
宋麟尚未开口。他怀中的莫锦瑟却探出半个脑袋,隔着宋麟宽厚的肩膀,那双狡黠的眼睛直接对上了杨清婉几乎喷火的目光!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莫锦瑟对着杨清婉极其迅疾地做了个吐舌头、翻白眼的鬼脸!那小表情充满了挑衅、轻蔑和赤果果的炫耀——看吧,我就是你口中那个身份不堪的贱人,可我的夫君就这么宠我、疼我、抱着我!气死你!嫉妒死你!做完鬼脸,她又飞快地把脸缩回宋麟的胸膛,肩膀还极其可疑地微微耸动了两下!
“啊——!!!贱人!我撕了你!!!”杨清婉瞬间被这无声却极致嘲讽的鬼脸刺激得彻底失去了理智!血脉贲张!她尖叫着,如同疯魔般,红着眼睛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去抓花莫锦瑟的脸!“放肆!”一直护在宋麟身侧的承影眼中厉芒爆射!根本无需宋麟吩咐,一步上前,身形快如闪电,看似极其随意地手臂一拂一挡!一股柔韧却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涌出!“砰!”杨清婉感觉自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软墙,整个人被那股力量带得踉跄着狠狠倒退数步,重重撞在身后的货架上!昂贵的珠钗步摇摔落一地!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不堪,狼狈到了极点!羞愤和剧痛让她直接失声痛哭起来!
宋麟将怀里小妻子那点恶作剧和小动作尽收眼底,眼底深处无奈宠溺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更加冰冷的怒意取代!他看都没看狼狈的杨清婉,目光如电射向杨靖:“为官不正?豢养外室?”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无边的嘲讽和压抑的愤怒:“杨靖!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龌龊心思!你以为……”“啊——!抓住她!抓住那个贱人!”王明远此时也如同被刺激的疯狗,指着莫锦瑟尖叫道。杨靖更是被彻底架在了火上烤!骑虎难下!他目睹女儿被打,又被宋麟如此嘲讽逼迫,脸上最后一点强装的镇定也彻底崩坏,只剩下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猛地拔出腰刀,刀尖直指宋麟和莫锦瑟,声音嘶哑地咆哮:“反了!都反了!众兵听令!给本官拿下……拿下宋麟及其……外室!生死不论!一切由本官承担!”他喊得声嘶力竭,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恐惧和绝望!他带来的府兵虽然恐惧那玄甲兵阵,但长官严令和惯性还是让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口中发出压抑的呼喝,矛尖再次微微抬起!
气氛瞬间被引爆至最顶点!眼看一场血腥混战就要爆发!宋麟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将莫锦瑟往身后一拉,同时猛地抬手,手势已蓄势待发!重甲兵阵和暗卫瞬间进入攻击姿态,更凛冽的杀气轰然炸开!承影和林七的刀已然握紧!围观百姓惊恐尖叫,纷纷避让,场面乱成一团!杨清婉的哭泣和王明远的尖叫混杂其中!就在这混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的混乱瞬间——
“老子看谁敢动!!!”一个如同莽古狂雷炸响的、厚重如同金戈撞击般的声音,带着能震塌城楼的暴怒,从璞玉轩外那条被玄甲兵隔开的通道尽头,狂暴地碾压过来!“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龟孙?!敢动老子的心肝宝贝一根头发丝儿?!老子生拆了他!!!”
轰——!!!这声音,裹挟着千军万马踏破城池的煞气,带着无比粗犷却又无比精准的宠溺,如同平地炸响的万钧雷霆,瞬间压过了满场的喧嚣、兵刃的嗡鸣、惊恐的尖叫!整个璞玉轩仿佛被无形的音浪狠狠撞了一下!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声音所蕴含的霸烈、护短、和毫无掩饰的腾腾杀气,让杨靖刚刚喊出的“拿下”二字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如同蚊子叫!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咆哮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包括那准备挥手下令死战的宋麟!
一道小山般的魁梧身影,伴随着沉重如同战鼓般的脚步声,蛮横地分开人群,出现在那通道入口!来人身高近九尺,骨架粗大得惊人!一身寻常的藏青色锦缎便服,穿在他身上却如同裹在移动的山岩之上,被虬结贲张的肌肉撑得鼓胀!他的面容粗犷豪放,如刀削斧劈,鬓角已染风霜,铜铃般的虎目中此刻燃烧着足以焚天的怒火!那目光扫过之处,仿佛刮过一阵裹挟着血腥味的南疆寒风!正是镇国将军——莫名!莫锦瑟的亲爹!他来得……太快了!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看到场中景象——女儿被宋麟紧张地护在身后,小脸煞白,披风似乎有些凌乱,挺着孕肚站在刀光剑影之中……满场官兵衙役刀兵森然对着他的锦瑟……地上那个还在抽搐惨叫的血人……杨靖拿刀指着他的宝贝女儿女婿……杨清婉和王明惠那副怨毒哭叫的嘴脸……还有宋麟那小子紧张护犊子的姿态和脸上没藏好的杀气……
莫名的眼睛瞬间红了!如同被激怒的远古暴龙!他一步跨出,那巨大的身影几乎将整个通道的光线都遮蔽!目光死死锁定了面色惨变、连刀都快拿不住的杨靖!“就是你?!”莫名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如同在深渊里滚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你!姓杨的!就是你带兵围着老子的心肝?!还要拿我的宝贝闺女?!”他根本没给杨靖任何解释的机会!更不需要听!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带着足以裂石断金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同抓小鸡般——啪!——狠狠地攥住了杨靖刚刚还在指指点点、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