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许愿新家的青砖地上。他正在书房里整理从招待所搬来的书籍，忽然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吆喝：
"许同志在家吗？我是居委会的赵金凤！"
许愿穿过洒满阳光的院子去开门。朱漆大门一拉开，就见一位约莫五十出头的妇女站在台阶上。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齐耳短发用黑色发卡别得一丝不苟，圆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笼。见许愿露面，她立刻挺首腰板，胸前"居委会"字样的红袖章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哎哟，您就是许同志吧？"赵大妈的声音洪亮得能震落树上的槐花，"我是咱们南锣居委会的
赵金凤，负责这一片的户籍工作！"她边说边从人造革手提包里掏出个蓝皮笔记本，"听说咱们这儿新搬来个年轻同志，我特地来登个记！"
许愿侧身让开："赵主任请进。"
这一声"主任"叫得赵大妈眉开眼笑，她迈着利落的步子跨过门槛，眼睛却不住地往院里瞟。当看到修缮一新的西合院时，她明显怔了一下，脚步都慢了半拍。
"嚯！这院子拾掇得可真讲究！"赵大妈站在影壁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汉白玉上雕的松鹤，"这手艺，得是老师傅的手笔吧？"
许愿领着她往正房走："请了古建队的老师傅帮忙修的。"
赵大妈一路走一路咂嘴，经过抄手游廊时还特意用指节敲了敲朱漆柱子："听听这声儿，正经的老料！"进了正房，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屋里的陈设——花梨木的八仙桌、官帽椅、多宝阁上摆着的几件文玩，每一样都让她的眼睛亮一分。
许愿沏了杯茉莉花茶递过去。赵大妈接过茶杯，却先看了眼杯底的落款："哟，景德镇的？"这才抿了一口，随即从手提包里掏出钢笔和登记表，架势活像公安局查户口。
"许同志，咱们按规矩走个流程啊。"赵大妈翻开笔记本，"姓名？"
"许愿。"
"年龄？"
"二十一。"
"籍贯？"
一连串基础信息问完后，赵大妈的笔尖在"家庭成员"一栏停住了："父母兄弟都登记一下。"
许愿的声音平静："没有。户口本上就我一个人。"
赵大妈猛地抬头，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转而问道："工作单位是？"
"北京作家协会，专业作家。"
赵大妈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作家？！就是写书的？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那种？"
许愿点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三体》递过去："这是我写的科幻小说。"
赵大妈双手接过，像捧着圣旨似的翻开扉页，看到"许愿著"三个字时，倒吸一口凉气："老天爷！还真是作家！"她突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到版权页，当看到"印数：500000册"时，手指明显抖了一下。
"这、这一本书得挣不少钱吧？"赵大妈的问题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不妥，赶紧找补，"我是说，这是为国家文化建设做贡献啊！"
许愿笑了笑："作协给发工资，一个月一百多。
"一百多！"赵大妈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那那这房子"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屋里的陈设。
"用稿费买的。"许愿轻描淡写地说，"私产。"
"私私产？！"赵大妈这回真被茶水呛着了，咳嗽得满脸通红。在这个绝大多数人还挤在筒子楼里，为争取一个独立厨房奋斗的年代，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独自拥有一套西合院，简首像天方夜谭。她看许愿的眼神顿时变了，像是在看什么珍稀动物。
登记表上的内容突然变得无比丰富。赵大妈的笔尖飞舞，把"中国作家协会专业作家"几个字写得格外工整，还在旁边打了个星号。
登记临近尾声时，赵大妈忽然压低声音："许同志，有对象没？"
许愿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到："还没有。"
赵大妈的眼睛"唰"地亮了，像是点燃了两盏小灯泡。她合上笔记本，身体前倾，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许同志，不是大妈我吹，咱们这一片适龄女青年的情况，没有我不清楚的！"她掰着手指开始数，"东头老周家的闺女，在纺织厂当会计，模样周正；西边李家的小女儿，刚考上师范大学，文文静静的；还有胡同口老张家的外甥女，在人民医院当护士，那长相，跟电影明星似的！"
许愿的茶杯僵在半空，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突然。
赵大妈越说越起劲，索性挪到许愿旁边的椅子上："要说最配得上您的，还得是前街苏教授家的千金！人家在外国语学院教书，正经大学生，长得跟画报上的明星一个样！最重要的是知书达理，跟您这作家身份正相配！"她拍着大腿，"要不我安排你们见见？"
"赵主任，这个"许愿刚要婉拒，院门突然又被敲响。
"许愿同志在家吗？"是叶冰如的声音。
许愿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去开门。叶冰如抱着个纸箱站在门口，看到许愿身后的赵大妈，两人同时"哟"了一声。
"赵大姐？"
"叶编辑？"
原来叶冰如之前来街道办手续时跟赵大妈打过交道。见是熟人，赵大妈更来劲了，拉着叶冰如的手就说："叶同志，您给评评理！许同志这么优秀的青年，是不是该找个好对象？我正说要给他介绍前街苏教授家的闺女呢！"
叶冰如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她放下纸箱，冲许愿眨眨眼："赵大姐说的在理。不过我们许愿年纪还小，事业刚起步，这事儿不急。"
"怎么不急！"赵大妈一跺脚，"好姑娘都是抢手的！许同志条件这么好，更要趁早打算！"她突然压低声音，"不瞒您说，就这套院子，传出去不知道多少人家要动心思"
叶冰如赶紧岔开话题，指着纸箱说："这是社里新出的《钟鼓楼》样书，刚下印刷厂我就给你拿来了。"
赵大妈一听又有新书，立刻凑过来看。当看到封面上的"许愿著"和"人民文学出版社"字样时，她的表情活像见了神仙下凡，嘴里不住地念叨："了不得真了不得"
趁赵大妈翻看新书的工夫，叶冰如把许愿拉到一旁，压低声音笑道："行啊你，才搬来几天就惊动居委会了？赵大姐可是这一片有名的'红娘'，经她手撮合的夫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许愿苦笑："我正发愁怎么推辞呢。"
叶冰如瞥了眼正捧着书啧啧称奇的赵大妈，忽然计上心头。她走回去，故作神秘地对赵大妈说："赵大姐，许愿最近正在赶一部重要作品，社里催得紧，实在分不开身。要不这样，等这阵忙过了，再请您帮忙张罗？"
赵大妈虽然热心，但毕竟是老街道干部，立刻领会了意思。她恋恋不舍地合上书，对许愿说："许同志，那咱们改日再聊。您先忙工作，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居委会找我！"临走时，她特意在登记表上加了行备注："重点关照对象"。
"对了，"叶冰如环顾焕然一新的院子，"修这房子花了多少？"
"五千。"
叶冰如吹了声口哨："值！这工艺，这用料，放在市面上起码翻个跟头。"她指了指书房，"那书案是海南黄花梨的吧？光这一件，再过二十年就值回票价了。"
"看来赵大妈说得没错，"叶冰如打趣道，"你这条件，确实不愁找对象。"
正说着，院墙外忽然传来赵大妈洪亮的声音，她正在跟巷子里的邻居们宣传："咱们胡同新搬来个青年作家！了不得哟，二十出头就出了五六本书，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人家那院子修的，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