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放下诸多繁杂的执念,变得无欲无求,自然能够解脱,得到与您齐平的超然视野吧。”
“但在现在这样的时代里,人的视野恐怕不得不牢牢锁定在自己面前的琐事上,即便会让自己的精神变得卑小也必须这样做才行。”
“活下去,让亲近之人也一起活下去,然后如果能再过得轻松一些就更好了————光是思考这些事,就已经拼尽全力的人是没有义务去理解其他人的啊。”
“你觉得理解是一种‘义务’么?”
等到绯衣黄鲤言毕,分福沉静的如此问道,“去理解、去感受、去爱,本应当是人的能力才对。老僧是这样认为的。”
“当然,当然。但能力也是会劣化的,不是吗?”
“就象我们的手掌,为了更加灵活的抓握工具,原本作为‘武器’的功能不也随之退化了么。”
绯衣黄鲤伸出手,将手指依次按下又重新张开,“在作为生物的整体方向性上毫无疑问是一种成功,因为掌握了使用工具能力的我们,已经有了更加便捷的武器。”
“而理解这种能力也一样啊,分福师傅。”
“作为生活在社会中的一部分,与他人相互理解、相互磨合,本就是不得不经历的事。”
他将伸出的手放在身前十指交叉,平然述说着,“但随着人际关系越来越复杂,所谓的理解也就变成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加舒适的基本应酬了。”
“不是常有那种事么,不遵守默认的规则就要遭到村八分之类的。”
“顺承着社会的氛围,变得合群,甚至如果是大家都在做的事,再怎么残酷也可以轻易下手,这种情况也会出现吧。如果说得过激一些,所谓的理解也就只是盲目罢了。”
“但把这种情况当成单纯的惰性也不太对,如果将视野再向上拉伸,到了国家和村子的领域就更明显了。就算有谁真的怀揣着和平的理想放下了武器,其他国家也不可能相信。”
“因为没有谁付得起错付了信赖的代价,既然如此那就一直武装下去。战斗、厮杀、战斗、厮杀,就象是一场吐着血也不敢停下脚步的长跑。”
“直到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彻底跪倒在地为止,又或者出现了能够彻底摧毁原本秩序的新的敌人————到了那个时候,胜利者才会以安心的享受和平,担忧自己会消灭的弱者们才会联手应对吧。”
“究其原因,这个世界也才从战国时代走出来没多久,如果没有外力的影响,让国家、村子之间不清淅的划分出‘你’‘我’的区别也是不可能的事”
说到这里,绯衣黄鲤忽然停顿了一下。
他本想说如果千手柱间活得更久一些,大概会有可能促使各个大国小国之间更进一步的交流,然后慢慢结成较为稳固的同盟关系。
毕竟虽然千手柱间并没有系统的学习过治理国家的手段,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有了足够的价值。
但绯衣黄鲤转念一想,现在跟分福说的话,守鹤大概也能听得到。就算他本兽一开始就在风之国,没被千手柱间揍过,估计也不会很想听到这个把其他尾兽都挨个当篮球盘过一遍的人的名字。
没准还会触发什么srs (senju reality shock),出于最基本的交流准则,还是算了吧。
“恩比起陌生人更担忧认识的人,比起认识的人更担心熟人,比起熟人更担心朋友,比起朋友更担心家人人的社交范围倒是没有非黑即白那么直白,但在辐射出去的关系网里,有限的关心当然也会优先给予最近亲的人。”
在过去拉赞助,面对经常会问出各种弱智问题的‘金主’时积累下的丰富经验在此刻再度发挥了作用,他清了清嗓子,装作是在整理语言,继续说道。
“若是要将这种最基本的情谊也视作退化和不完善,未免也太过冷血无情了。所以我觉得从这一角度来看,与其说是‘理解他人’的能力退化了,倒不如说是这个世界还没进化到让人们有可以轻松的信赖其他人的馀裕的地步呢。”
“我并不是要全盘否认您的想法,但我想即便是您,当年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跟守鹤缔结了友好的关系吧。”
“想以爱感染人心以平定长年累月的乱世,这顺序本身就错了。唯有先让这动荡不安的世道彻底安定下来,创造出能够令教化长久的延续下去的世界,爱与教化才谈得上有意义。”
“合该如此。”
同样无法否认绯衣黄鲤的说法,分福双手合默然以对。
虽然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对这种事发表这样的长篇大论本身就很奇怪,但分福这种境界的高僧又怎会以年龄来判断对方的心智呢?
早觉、宿慧这个世界上并不缺少这样的天才,就算自谦说过自己的眼睛看不到那么多东西,分福也能确信绯衣黄鲤这言辞间的情感绝非虚假。
那就是他经历过,思考过,最后得出的结论。
况且在被植入守鹤之前,乃至被砂隐村高层监禁于此前,分福也见证过外界乱世的景象。
正因他自己用上了数十年的光阴才与守鹤心意相通,他才无论如何也得承认绯衣黄鲤的说法才是正论。
“很辛苦吧,年轻人。”
也正因如此,分福看向绯衣黄鲤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些怜爱。
老僧并不期许着眼前的少年能够成为那个实现那样理想世界的人,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有了如此见地,必然已经经历了诸多繁杂。
既然眼中仍有明光,就至少仅为了自己的幸福活下去。
正如绯衣黄鲤所说的那样,在这个时代里,这并不算什么罪过,更谈不上自私。
“我吗?其实也还好吧。得到了家庭的关爱、还交到了一些朋友,虽然忙得要死,但整体上都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我已经很心满意足咯~”
大概意识到了分福指的是什么,绯衣黄鲤笑着抓了抓头发。
‘但为了让我能继续安心的研究下去,总得把那些碍事的东西全都碾碎才行啊’————这样的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无论如何,那都是与这位老僧无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