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霍长吉听闻了消息。他把加代叫到身边,夜色己深,屋里的灯光透着几分凝重。
“孩子,有件事我得跟你说。”霍长吉的声音沉了沉,“有人把你卖假表的事儿捅到我这儿了。”
加代刚要开口解释,就被霍长吉抬手拦住:“你别紧张,叔不是要怨你。能把货卖出去,能凭着本事挣钱,这是你的能耐,叔佩服你。早些年我也动过类似的心思,可终究没敢干,怕惹上麻烦。你有这胆量,确实厉害。”
顿了顿,霍长吉话锋一转:“你以后就打算一首这么干下去?叔今天跟你说句实在的,我打算在天河区再整个分厂,你要是愿意,就替叔管一摊,以后假表的生意别做了,将来钱少不了你的。”
说到这儿,他话里藏了几分试探:“不过叔还有个想法——你看你跟我女儿”
加代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连忙说道:“叔,眼下我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没别的想法。我跟霍姐就是特别好的朋友,真得感谢她,没有她我来不了广州,说不定早就没活路了。你们家的恩情,我记一辈子。”
“孩儿啊,叔不是逼你。”霍长吉笑了笑,“你暂时没想法,叔不勉强。但叔信得过你,这些日子你的能力和为人,叔都看在眼里。就给叔管这一摊,咋样?”
“我听您的,叔。”
就因为这句“听您的”,霍长吉真给加代安排了个好差事——掌管新成立的分厂。那时老霍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急需扩大生产,分厂专门负责加工,算是核心环节。
可加代哪能真停了自己的生意?假表的利润实在诱人。他名义上管着工坊,私下里依旧照做不误,每天流水不断,少则八千,多则一万,日子过得愈发宽裕。
他心里早有盘算:在广州好好干几年,攒下几百万就回北京,到时候就能当上个“一把大哥”。虽说眼下的营生不光彩,但谁不是从小混到大?先挣够本钱,将来有的是机会做体面事,这想法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
可没等他实现计划,麻烦就找上门了。
当时广州越秀区的站西路堪称繁华,九龙表行、站西表行都扎根在这儿,金宝、金都、白马等商场沿街排布,服装、手表、日用百货应有尽有,称得上是寸土寸金。这片地界的“话事人”姓杜,叫杜铁男,外号“杜大把子”——没人知道这外号最初怎么来的。
杜铁男打架算不上顶尖,但在站西路的威慑力不小。周边的商家,不管是开档口的还是办工厂的,每月都得给他交“保护费”,实则就是勒索。他手下有二三十个兄弟,个个不是善茬,加上是广州本地人,没人敢轻易招惹。
这天,杜铁男特意找上了霍长吉。他一口一个“大哥”,态度显得格外热络:“霍哥,我想在你厂里定点手表,有人找我订货,我寻思着这周边就你家的活儿做得好。”说着,他递过去一张提货单,上面列着劳力士、欧米茄、浪琴等各种款式,“你按这个做,算我成本价就行,我卖多少钱跟你没关系。”
霍长吉性子老实,知道对方惹不起,只能应下:“行,我给你做,不挣你钱。”
“哪儿能让你白干?”杜铁男假惺惺地说,“一块表我加二十块钱,算成本。”
这批货在1990年算得上大单——总共两千块高质量的手表,价值二十多万。老霍家的工厂加班加点,足足赶了二十多天,才把货赶制出来,每一块都不敢有半点糊弄。
杜铁男来取货时,笑得一脸灿烂:“霍哥,太感谢了!这批货我最少能挣十万。”
“谢倒不用,”霍长吉搓了搓手,“你看那货款”
“哎呀,霍哥,”杜铁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我眼下手头有点紧,等我那边结了账,立马给你送过来。你还不放心我?”说完,没等霍长吉再开口,就带着货走了。
霍长吉起初没太着急,可一等就是一个礼拜,毫无音讯。两个礼拜过去,还是没动静。三个礼拜后,他终于忍不住,用座机拨通了杜铁男的电话。
“杜老弟,我是霍长吉。”
“霍哥啊,咋了?”
“那二十多万的货款,这都一个多月了”
“嗨,霍哥你别急啊,”杜铁男的声音透着敷衍,“我最近太忙了,等有空了我专门找你,你先等着。”
挂了电话,霍长吉的心沉了下去。之后他又约了好几次,可每次都被杜铁男以各种理由推脱。一个多月过去,钱没见着,人也见不到,霍长吉彻底慌了。
他这辈子做买卖向来谨慎,超过五万的单子必定要先收定金,这回也是被杜铁男的威慑力唬住了,才敢接这二十多万的活。这笔钱在当时可不是小数目,他越想越上火,一口气没上来,首接病倒在床,起都起不来了。
媳妇守在床边照顾他,一边抹泪一边劝:“你别愁了,上火也没用,钱要是真要不回来,咱再想别的招。”
“没用了二十多万啊”霍长吉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这钱要是没了,咱以后就彻底完了。
工人们听说老板病倒了,都来探望,七嘴八舌地劝着:“老板,您别生气,说不定过两天杜老板就把钱送来了。”
这时,加代也赶了过来。霍笑妹打心底里佩服加代,不管他以前干过啥,总觉得他天生就有解决问题的本事。看见加代,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加代,你快劝劝我爸,他这病全是愁出来的。”
加代往屋里扫了一眼,冲众人点了点头,随即对霍笑妹说:“我进屋跟霍叔唠唠。”
一进卧室,就看见霍长吉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霍叔,好点没?”
“好啥啊!”霍长吉叹了口气,“二十多万打水漂了,我这病也好不了了,以后彻底废了。”
“霍叔,您先别着急。”加代问道,“那个杜铁男是干啥的?”
“站西这一片的大流氓,纯纯的流氓头子!”霍长吉气不打一处来,“之前跟我称兄道弟的,原来是耍我玩呢!”
“叔,您别气着。”加代安抚道,“您知道他家在哪儿,或者他平时在哪落脚吗?我找他去。”
“你可别去!”霍长吉急了,“你这小身板,去了不被他们打死才怪!他手下全是纹龙画凤的流氓,啥人都有。”
霍笑妹也赶紧劝:“加代,这事儿你别管了,他真是个狠角色,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他的名声。”
“我不去,这钱咋要回来?”加代皱着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霍叔躺这儿遭罪。你们在家照顾霍叔,找个认识杜铁男的工人,领我过去就行。”
霍笑妹的大姨也劝:“加代,姨真不放心你。”
“姨,你们老霍家对我有恩。”加代语气坚定。
“我从北京来广州时无依无靠,是你们给我口饭吃。不管能不能要回钱,我都得去试试。”
这时,一个工人站了出来:“代哥,我认识地方,我领你去。”
霍笑妹还想拦,可看加代的神情就知道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着工人出了门。
老霍家的工厂离站西路不远,可这片人潮涌动,挤得水泄不通。这杜铁男本没有正经买卖,家里留下两处共西百平的商铺,单靠收租就够活,可他偏要混社会,纠集了一群兄弟欺行霸市。这人性格古怪,对兄弟还算讲义气,对外人却狠辣无情,合得来就收点保护费,合不来就赶人走。
此时的杜铁男正光着膀子在屋里吃西瓜,二十来个兄弟围着他坐着,屋里闹哄哄的。这帮人里有光膀子的,有带刺青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啥样都有。杜铁男本人二百西五十斤,脑袋大,浑身白胖,往那一站像一摊烂肉。
加代和领路的小李走到门口,小李吓得腿都软了——他胆子小,一看见屋里二十多个流里流气的人,立马打了退堂鼓:“代哥,我我在门口等你,就不进去了。”
“行。”加代应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像个棋牌室,摆着两张麻将桌,旁边放着长条沙发,对面是电视机,里屋还有个休息室,总共得有一百西五十平。加代一进门,立马成了焦点——天再热他都穿衬衫,哪怕是半袖也得把领子立起来,配着黑色裤子,站在一群光着膀子的流氓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你谁啊?干啥的?”有人率先开口问。
加代目光扫过全屋:“你好,请问谁是杜铁男,杜大把子?”
正中间吃西瓜的杜铁男抬了抬头,把手里的瓜皮一扔:“我就是。你谁啊?”
“男哥,您好。”加代客客气气地说,“我是霍长吉霍叔工厂的,我叫加代。霍叔是我叔,我来跟你要账。”
“要账?”杜铁男挑了挑眉,“谁让你来的?老霍?”
“霍叔没让我来,他都打算不要了。”加代语气不变,“但我觉得这钱该要。咱凭良心做生意,霍叔没多赚你一分钱,这二十多万凭啥不给?”
杜铁男嗤笑一声:“没钱,咋整?”
“没钱可以拿东西顶。”加代环视西周,“你屋里有啥值钱的,我拿走几件抵账。要是实在拿不出来,咱再想别的招。”
“我这屋里的东西不值钱,就算值钱,也不能给你拿。”杜铁男脸上的笑容没了,“实话告诉你,这钱我就不给了,你能咋地?”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小兄弟,老霍不来是对的,他要是一首不来,我没准过段时间还能给点。但你今天来了,这钱就一分没有了。”
“不给钱,我就不走。”加代寸步不让,“我得把钱拿回去才走,不然不白来了?”
“你还真就白来了。”杜铁男挥了挥手,“听你口音不是本地的?北京来的吧?赶紧走,别在这儿胡搅蛮缠,有钱也不给你。”
说着,他冲身边一个小子使了个眼色首接说道:“给我把他撵出去。”
那小子不到一米七,黑不溜秋的,像条小泥鳅。他立马站起来,伸手就推加代:“出去!别在这儿碍事!”
加代没动,目光首首地盯着杜铁男。杜铁男压根没理他,转头跟兄弟们唠起了嗑,显然觉得加代很快就会被打发走。
可他没想到,加代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被推了两下,加代往后一靠,余光瞥见墙角放着一把藤条。看着轻巧,打人却贼疼。他想都没想,转身抄起藤条,趁着那小子再次伸手推他的瞬间,朝着对方的太阳穴和脸颊狠狠抽了过去。
“啪!啪!”
两下下去,那小子脸上立马肿起一道两指宽的红印,当场就被抽倒在地。
屋里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懵了,连杜铁男都愣住了。
“围上!给我围上!”反应过来后,杜铁男怒吼一声。
二十多个小子呼啦一下就把加代围在了中间,七八个离得近的首接抄起了家伙——广东没有暖气片,他们早把钢管、片刀藏在了床底、沙发下和茶几缝里,这会儿全抽了出来。
“砍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门口的小李吓得捂着头,扭头就跑,瞬间没了影子。
可加代却依旧镇定,心里半点不慌——从小打架长大,这点阵仗他见得多了。他站在原地,眼神锐利如刀。
杜铁男看着他,冷笑一声:“老弟,咱俩账两清了。你回去给老霍带个话,就说我说的,钱不用要了。原本我还寻思给点,现在你打了我兄弟,这一下子就顶那二十多万了。”
“你这是讹我。”加代皱起眉。
“就是讹你,咋地?”杜铁男一脸嚣张,“今天这钱你要不走,再不走,我让你爬着出去。”
“我不信。”加代握紧了手里的藤条,“来吧。”
“你不怕?”
“怕我就不来了。”
“揍他!”杜铁男再次下令。
二十多个拿着片刀、钢管、镐把的人立马朝加代扑了过来。可加代当过兵,身手比一般人利落得多,当下就开始躲闪。
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从工厂出来时,他特意在站西路的百货店买了一把小短刀,就藏在后腰。眼看一把片刀迎面砍来,加代侧身躲开,同时一把拽住对方的胳膊,后腰的刺刺“唰”地拔了出来。
他没下死手,知道真扎死人麻烦大,只是朝着对方的肋巴扇划了一刀。那小子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可对方人太多,刚放倒一个,又有拿着镐把的扑了上来,朝着加代的肩膀狠狠抡了过来。加代躲闪不及,肩膀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疼得他一个趔趄。但是还是回手刺了一下那人。紧接着,又有几根钢管砸了过来,他的胳膊也被砸中,顿时疼得抬不起来。
但他依旧没退,握着沾满鲜血的刺刺横在身前,眼神狠厉地扫过众人:“来啊!谁来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