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虚掩着。
秦少琅推门而入。
一股混杂着冷汗和檀香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
周文渊正瘫坐在太师椅上,官帽歪在一边,官袍的领口扯开,整个人失魂落魄,双目无神地盯着房梁,仿佛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
听到推门声,他受惊的兔子一般弹了起来,当看清是秦少琅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硬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
“秦秦先生!您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快请坐!来人,上最好的茶!”
他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亲自去搬椅子,那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县令的仪态。
“茶就不喝了。”秦少琅自顾自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那个位置,原本是属于周文渊的。
“我来,是办正事的。”
周文渊点头哈腰地站在一旁,连连应声。
“是,是,先生您吩咐,文渊万死不辞!”
“酿酒坊,地契今天之内我要看到。”秦少琅竖起第一根手指。
“没问题!下官不,我马上就亲自去办!”
“工匠,我要全县最好的木匠、铜匠、石匠,今天之内,名册和人,都要到我指定的地方。”秦少琅竖起第二根手指。
“也也没问题!我立刻让户房和工房去调集!”周文渊额头开始冒汗。
“还有,钱。”秦少琅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语气平淡,却让周文渊的心脏猛地一抽。
“建工坊,买原料,雇人工,都需要钱。我需要一笔启动的资金。”
周文渊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
“先生这这个县衙的库银,都是有定数的,账目要上报府城这这不好动啊”
他以为秦少琅是要动用公款。
“我没说要用县衙的钱。”秦少琅打断了他,“那是朝廷的钱,是用来养民的,我一文都不会动。”
周文渊闻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秦少琅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我要的,是你的钱。”
周文渊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哭腔。
“先生,您您说笑了我我一个穷官,哪哪有什么钱啊”
“哦?”秦少琅的尾音微微上扬,他靠在椅背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周大人,你真是两袖清风啊。”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文渊的每一个毛孔里。
“城东那块地,位置真不错,风水也好。只可惜啊,我听说前任的李大人,也觉得那块地不错,只可惜他福薄,没那个命去享用。”
“你说,是不是有些人,命里就带衰,占了不该占的东西,就容易身体不适呢?”
轰!
周文渊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再一次跪倒在秦少琅的面前。
他明白了!
秦少琅这不是在要钱,这是在要他的命!
那块地,是他孝敬给上面那位大人的!李茂才的死,就是因为他挡了那位大人的路!
这些秘密,秦少琅全都知道!
恐惧,彻底压垮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我给!我给!先生饶命!我全都给您!”周文渊像一条被踩住尾巴的狗,涕泪横流,拼命磕头。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都是那些那些混蛋孝敬我的!我一文都没敢花!都藏着!”
“求先生给我一条活路!我带您去取!我的私库,就在就在这书房的密室里!”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为了活命,已经顾不上任何东西了。
秦少琅看着他这副丑态,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带路。”
他吐出两个字。
“是!是!”
周文渊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博古架前,双手颤抖着,按照某个特定的顺序,转动了几个瓷瓶。
只听“嘎吱”一声,博古架旁边的墙壁,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金银混合着霉味的气息,从洞口里传了出来。
周文渊谄媚地躬着身子,正准备引秦少琅进去。
“砰!”
书房的门,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
一个身穿绫罗绸缎,满脸傲气的华服青年,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家丁。
“周文渊!你个没用的东西!我让你给我办的地契呢?听说你把地给了一个泥腿子?!”
青年嚣张地叫嚷着,根本没看清屋里的情形。
当他看到自己那高高在上的县令姐夫,正像条狗一样对着一个陌生青年卑躬屈膝时,他愣住了。
他指着秦少琅,满脸不屑地对周文渊呵斥道。
“姐夫,你疯了?这是哪来的贱民,也配让你下跪?!”
周文渊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听见自己小舅子那句蠢话的瞬间,彻底崩断。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看着那个满脸傲慢,还未认清形势的华服青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华服青年,也就是周文渊的小舅子王聪,显然没有察觉到书房内那诡异到极致的气氛。
他见自己那威风八面的县令姐夫,竟对着一个穷酸小子卑躬屈膝,只当他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时乱了方寸。
“姐夫!你怕什么!”
王聪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把推开挡路的家丁,指着秦少琅的鼻子,愈发嚣张。
“不就是个泥腿子!打断他的腿,扔到城外乱葬岗喂狗,谁会知道?天高皇帝远的,这蓝田县,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这些年,仗着周文渊的势,这种事他没少干。
“闭嘴!”
周文渊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嘶吼,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他猛地扑过去,想要捂住王聪的嘴,可手脚发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你给我闭嘴!快!给秦先生跪下磕头!”
“跪下?”
王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一把甩开周文渊的手,脸上满是鄙夷。
“周文渊,我看你是官当久了,胆子都当没了!为一个贱民下跪?你周家的脸,我们王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越说越来劲,根本没注意到,那个从始至终都坐在主位上的年轻人,已经放下了茶杯,缓缓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