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红玉的苏醒，如同在阴霾中透进的一缕微光。
她靠在土炕上，小口吞咽着柳云舒重新加热过的米粥。
虽然动作依旧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明与锐利。
“感觉如何？”王爵坐在炕沿，低声问道。
“这草药有些效用。”
秦红玉的声音依旧沙哑，“地榆止血，蒲公英清热算是用对了。”
她看向一旁佝偻的老者，微微颔首致意，“多谢老丈。”
老者连连摆手，“姑娘客气了，能帮上点忙就好。”
他叹了口气，“这世道，能活下来都不易。你们是从黑石营死里逃生的？”
王爵与秦红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是，城破了。”
他没有多说细节，黑石营内部的阴谋、那本要命的册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老者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同情与了然，“听说林校尉也殉城了？”
王爵心中一痛，林威最后决绝的身影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沉默本身似乎就是一种回答。
老者见状，喃喃道，“可惜了林校尉是个好官啊”
他摇了摇头，拄着拐杖走到窗边，警惕地透过缝隙望着外面死寂的村落。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柳云舒默默收拾着碗筷，秦红玉闭目调息，努力恢复着气力。
王爵则心绪纷杂，老者提供的草药和暂时的栖身之所无疑是雪中送炭。
但村庄刚被洗劫的惨状和可能存在的后续威胁，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我们不能在此久留。”
秦红玉忽然睁开眼，目光与王爵相遇，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
“你的伤”王爵蹙眉。
“死不了。”秦红玉打断他，“此地刚遭兵祸，那些溃兵未必走远，随时可能折返。而且，北蛮前锋若至，这里首当其冲。”
她顿了顿，“我们必须尽快南下，找到更安全的地方，也需要找到能将消息送出去的途径。”
她所说的消息，王爵何尝不知。
他看向窗外，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老丈，”他转向老者，“往南走，下一个能落脚的地方是哪里？可有官道或者相对安全的路？”
老者转过身，沉吟道，“往南约莫六十里外，有个叫‘清水驿’的地方，是个小驿站，以前还有官兵驻守，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走官道快些，但恐怕不太平，溃兵、流民，说不定还有北蛮的游骑。走小路的话，绕远，难行，但可以避开些麻烦。”
六十里。
对于健康的成年人或许不算什么。
但对于他们三个，一个重伤未愈，一个弱质女流。
还有一个自己也带伤且疲惫不堪的王爵，这段路程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驿站”王爵沉吟。
驿站意味着可能有官方背景，但也可能已经废弃或被乱兵占据，风险与机遇并存。
“准备一下，午后出发。”秦红玉做出了决定，“走小路。”
王爵点头同意。
他看向老者，掏出了几枚在黑石营时攒下的铜钱，脸上露出一丝窘迫。
“老丈，这点心意”
老者却推回了他的手，叹了口气，“拿回去吧，这年头，钱不如粮食顶用。你们能活着把消息带出去，比什么都强。”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王爵，似乎意有所指。
王爵心中一凛，难道老者看出了什么？
他不敢深想，只能再次深深一揖，“老丈救命之恩，王爵铭记在心！”
老者摆摆手，“快走吧，趁天色还早。”
王爵不再犹豫，将瓦罐装满清水，把老者给的剩余草药小心包好。
王爵又用最后一点干粮，跟老者换了一个稍微结实点的旧水囊和一小包盐巴，这已经是老者能拿出的极限。
秦红玉尝试着自己下地走动，她坚持不用王爵背负，只让柳云舒在一旁搀扶。
她知道，王爵的体力也几乎耗尽，必须保存实力应对前路的未知。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但风吹在脸上依旧干冷。
三人辞别了老者，走出了这座死寂的村庄。
老者站在村口，一直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小路尽头，才慢慢踱回自己那间冒着微弱炊烟的土屋。
按照老者的指点，他们避开了宽阔但危险的官道，钻入了南面的山林。
小路果然崎岖难行，几乎被荒草和灌木淹没。
时而上坡，时而下坎，有时甚至需要手脚并用。
王爵持着那柄粗糙的短刀在前开路，不时砍断拦路的藤蔓。
柳云舒搀扶着秦红玉跟在后面，走得异常艰难。
秦红玉咬紧牙关，脸色苍白，但眼神始终坚定地望着前方。
她偶尔会停下，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确认没有异常才继续前行。
寂静的山林中，只有他们沉重的呼吸声、脚步声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这种寂静，反而比喧嚣的战场更让人心悸，仿佛危机就潜伏在每一片树叶后面。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山林中的光线变得晦暗，气温也开始下降。
“王大哥，天快黑了，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歇歇？”
柳云舒喘着气问道，她的体力消耗巨大。
王爵看了看前方依旧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又回头看了看脸色愈发苍白的秦红玉，点了点头。“找个背风的地方，生火过夜。”
他们在一处山崖下的凹陷处找到了一个相对理想的宿营地。
王爵清理出一块空地，收集柴火，升起一小堆篝火。
火光再次带来温暖和微弱的安全感。
柳云舒照顾秦红玉坐下，给她喂水，检查伤口。
王爵则负责警戒和准备食物，只剩下那点硬饼子和咸菜了。
就在王爵刚把饼子烤热，准备分食时，秦红玉忽然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望向左侧黑暗的树林深处，低喝一声，“有人！”
王爵和柳云舒瞬间汗毛倒竖！
几乎在秦红玉出声的同时，左侧树林里传来了“咔嚓”一声枯枝被踩断的轻响，以及几声压抑的、带着贪婪和凶戾的低语，
“大哥，看！有火光！”
“嘿，还有娘们！”
“妈的，饿死了，总算碰到肥羊了！”
几道黑影，从树林的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挡住了他们唯一的去路。
借着跳跃的火光，可以看到那是五六个衣衫褴褛、手持棍棒和破烂腰刀的汉子，个个面带菜色。
眼神却如同饿狼般盯着他们，尤其是盯着柳云舒和靠在岩壁上的秦红玉。
是流民？
还是土匪？
王爵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这荒山野岭，遇到了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心怀叵测的同类。
他猛地站起身，将柳云舒和秦红玉护在身后，眼神冰冷地迎向那些不速之客。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双方紧张对峙的身影。
山林寂静，杀机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