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威离去的脚步声在石砌巷道中渐行渐远。
最终被营垒夜晚固有的风声和远处隐约的厮杀声吞没。
押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
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发现——秦家祖传的“烬文”。
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并非仅仅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在三人心中剧烈翻涌。
柳云舒捂着嘴,眼中满是震惊与同情,她看着秦红玉。
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位清冷女子身上背负的究竟是何等沉重的枷锁。
王爵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让他一阵眩晕。
他强迫自己冷静,走到秦红玉身边,蹲下身,目光与她平视。
秦红玉依旧紧紧攥着那本古老的羊皮册,脸色苍白得吓人。
但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此刻却透着濒临爆发边缘的决绝。
“红玉”王爵的声音干涩,他伸出手,想要握住她颤抖的手,却又怕惊扰了她。
秦红玉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直刺王爵眼底。
“你看到了?”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玉石俱碎般的颤音,“这是我秦家绝不外传的‘烬文’!记录军机要务,家传武学精要!除了父亲和几位核心叔伯,连我都”
她的话语哽住,眼中瞬间弥漫起一层水雾。
却又被她强行逼退,只剩下更加冰冷的恨意,“它怎么会在这里?在孙都尉这种人手里?还在记录与北蛮勾结的账本和密信一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质问。
王爵瞬间明白了这背后的可怕含义。
秦岳将军的“通敌”罪证,很可能就是用这种外人绝无可能掌握、唯有秦家核心才能书写和解读的“烬文”伪造的!
而真正的、记载着秦家核心秘密的册子,却落入了构陷者的手中!
孙都尉,或者他背后的人,不仅参与了构陷。
还可能一直在觊觎、研究着秦家的武学传承!
这已不仅仅是边关战事的阴谋。
更是一桩针对忠良、手段卑劣到极致的惊天冤案!
其牵扯之深,用心之毒,令人发指!
“构陷果然是构陷!”
柳云舒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走到秦红玉另一边,轻轻扶住她的肩膀,“红玉姐姐,伯父他是被冤枉的!”
秦红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但她硬是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倒下。
王爵心中绞痛,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苍白无力。
他用力握住秦红玉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掌心传递着坚定的力量。
“红玉,现在不是悲伤和愤怒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本册子,就是翻案的关键!它出现在这里,说明构陷者与边关的叛徒、甚至与北蛮,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揭开它的秘密,不仅能还秦家清白,更能挖出隐藏在大楚内部的毒瘤,甚至可能直接影响眼前的战局!”
他看向那本羊皮册,眼神锐利如刀,“我们必须立刻破译它!一刻也不能等!”
秦红玉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混乱和悲愤渐渐被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所取代。
她看向王爵,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却更添了几分肃杀,“好。”
她松开紧握册子的手,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炕沿上。
仿佛那不是一本册子,而是秦家满门的希望与冤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林威派来的士兵送来了笔墨纸砚。
东西从门缝递进来,态度恭敬却依旧带着监视的意味。
王爵接过东西,关上门,将简陋的木桌搬到炕边。
“云舒,你来辅助记录。”
王爵快速吩咐,“红玉,你主攻破译,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我们。”
秦红玉没有多言,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拿起那本羊皮册。
她眼神专注得可怕。
这是她自幼接触的文字,承载着家族的荣耀与秘密,此刻却成了指向父亲冤屈的利剑。
她翻开第一页,仔细辨认着那些古老而复杂的字符。
柳云舒连忙铺开纸,蘸好墨,凝神准备。
王爵则守在一旁,目光不时扫过门口和气窗,警惕着外界的动静。
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每破译出一个字,都可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但也可能离危险更近一步。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破译中缓缓流逝。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秦红玉苍白而专注的侧脸。
映照着柳云舒奋笔疾书的柔荑,也映照着王爵凝重而坚定的眼神。
起初,秦红玉的破译速度并不快。
似乎有些字符因年代久远或书写习惯略有差异,需要仔细推敲。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烬文”的熟悉度逐渐回归,速度明显加快。
“甲子秋,朔风烈,黑石崖交割兵刃三百,甲胄五十验‘黑石符’为凭”
秦红玉低声念出破译出的片段,声音冰冷。
柳云舒快速记录。
这证实了之前的猜测,黑石符确实是交易的信物。
随着破译的深入,更多的交易细节浮现出来。
时间、地点、物品、对接的北蛮部落,与之前柳云舒破译的那本册子内容相互印证。
然而,当秦红玉翻到册子中后部分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了?”王爵立刻察觉她的异常。
秦红玉没有回答,她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册子上的几行符号,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这这不是交易记录这是军报!是五年前,父亲最后一次出征前,发出的最后一份加密军报的部分抄录!”
“什么?!”王爵和柳云舒同时惊呼。
秦红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份军报的内容被篡改了!原件是父亲发现北蛮异动,请求朝廷增兵固守云州方向的预警!但这里记录的却是却是父亲谎报军情,意图冒进,贪功恋战的‘罪证’!”
轰——!
王爵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原来如此!
构陷者不仅伪造了通敌的证据。
甚至连秦岳将军最后的忠勇之举,都被他们扭曲成了罪状!
这份被篡改的军报,恐怕就是坐实秦岳“刚愎自用”、“导致战败”的关键“证据”!
“畜生!”柳云舒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夺眶而出。
秦红玉死死盯着那几行被篡改的“烬文”,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猛地咳嗽起来,肩下的伤口因情绪激动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蜷缩起来。
“红玉!”王爵连忙上前扶住她,心如刀绞。
秦红玉抓住王爵的手臂,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满是决绝的泪痕,声音却异常清晰,“王爵帮我帮我揭开它!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王爵紧紧回握住她冰冷的手,目光坚定如铁,“我们一起!一定!”
他看向那本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羊皮册,知道他们握住的,已不仅仅是翻案的希望。
更是一把能搅动朝堂、撕裂黑暗的利刃。
而此刻,营垒之外,北蛮攻城的号角声,再次凄厉地响起。
如同为这场无声的解密之战,奏响了血腥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