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纸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
王爵靠在炕沿,几乎一夜未眠。
炕上,秦红玉因失血和高烧的折磨,再次陷入昏睡,呼吸微弱而急促。
柳云舒伏在桌边小憩,清秀的侧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惧。
王爵轻轻起身,走到窗边,再次确认外面暂时安全。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每多耽搁一刻,秦红玉就多一分危险,他们离死亡就更近一步。
云州那边可能发生的惨剧也就更难以挽回。
去营垒!
找林威!
林威是秦红玉的旧识,是目前唯一可能相信他们、并有能力将消息传递出去的将领。
尽管营垒内部可能有钱老倌乃至更高层级的内应,风险极大。
但比起在外面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或者向南逃亡成为流民箭靶,这条路至少有一线生机。
“必须去而且必须尽快!”王爵握紧了拳头。
秦红玉的伤势等不起,北蛮对云州的总攻更等不起!
他走到灶台边,将最后一点黍米熬成稀薄的粥。
食物的香气似乎让昏睡中的秦红玉眉头动了动。
王爵小心地盛出两碗,一碗放在柳云舒手边,另一碗他端到炕边。
“红玉,红玉?”他轻声呼唤,试图唤醒她。
秦红玉需要补充体力,哪怕只能喝下一点米汤。
秦红玉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看到王爵端到嘴边的粥碗,她微微怔了一下,没有拒绝,小口地吞咽起来。
王爵鼻子有些发酸,“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秦红玉声音微弱却倔强。
她尝试动了动身体,却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别动!”王爵连忙按住她,“伤口太深,不能乱动。”
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秦红玉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
“但你的伤”柳云舒担忧道。
“我能撑住。”秦红玉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量,“给我一天时间。”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天已经是极限,甚至可能还不够。
但她更清楚,时间不等人。
王爵心中绞痛,他知道秦红玉是在强撑。
“不行!至少等伤口不再渗血,能稍微移动再说!”
他断然拒绝,但语气却带着不确定。
一天?
北蛮会给黑石营这么多时间吗?
云州那边的战鼓,何时会擂响?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他需要为前往营垒做准备。
营垒城门紧闭,如何靠近?
如何让守军相信他们并通报林威?
这些都是难题。
他走到门边,再次透过门缝观察外面。
依旧死寂,但远处似乎隐约有马蹄声传来,不知是溃兵还是北蛮的游骑。
他必须出去一趟,一是查探情况,看看能否找到安全通往营垒的路径。
或者观察营垒最新的动向;二是想办法再弄些药品和食物。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王爵对柳云舒嘱咐道,“照顾好红玉,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
柳云舒用力点头,眼中满是担忧,“王大哥,小心!”
王爵检查了一下别在腰后的短刀,深吸一口气,毅然推开了房门。
清冷的晨风裹挟着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悄无声息地融入断壁残垣的阴影中,朝着砖窑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需要找周老栓和石柱,这两个目前最信得过的人。
打听消息,或许还能借助他们的力量。
一路上,他小心规避着可能存在的眼线和零星晃荡的流民。
砖窑就在眼前,隐约能看到几个人影在窑口附近活动,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王爵心中一紧,加快了脚步。
王爵压低身形,借助半塌的窝棚和堆积的砖坯掩护,靠近砖窑。
窑火似乎已经熄灭,只有些许余温散发出来。
周老栓和石柱正带着几个留下的流人,用简陋的工具加固窑体,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惶和疲惫。
“头儿!”石柱眼尖,最先看到王爵,脸上露出惊喜,连忙迎了上来。
周老栓也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来,压低声音,“王令史,您可来了!”
“我知道。”王爵言简意赅,“北蛮到了哪里?”
周老栓脸色难看,“北蛮听说前锋已经过了三十里铺,离咱们这儿不到二十里了!到处都是他们的游骑,见人就杀,抢东西!”王爵的心沉了下去。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一线天关卡恐怕真的守不住了,溃兵和北蛮前锋正在逼近。
“我们怎么办?王令史,您可得拿个主意啊!”
石柱急切地看着王爵,其他几个流人也围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依赖和恐惧。
王爵看着这些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己尚且前路未卜,又如何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砖窑是我们暂时的堡垒,这里相对坚固,易守难攻。”
王爵强迫自己镇定,语气沉稳,“大家继续加固防御,清点物资,做好据守的准备。不要轻易外出,尤其是晚上。”
他顿了顿,看向周老栓,“老栓,你见多识广,知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小路,能相对安全地靠近营垒,又不被正面战场波及?”
周老栓凝神思索,枯瘦的手指在地上划拉着,“营垒西面,靠近断头崖那边,好像有一条早年樵采走的小路,极其难行,很多年没人走了,估计都快被荒草埋了。那条路绕到营垒侧后方,能从一处缓坡靠近城墙。不过那里地势险,而且听说不太平,以前摔死过不少人。”
断头崖?
侧后方缓坡?
王爵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柳云舒绘制的地图,以及秦红玉之前指出的几条隐秘小径。
其中一条,正好与周老栓的描述吻合!
“太好了!”王爵精神一振,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老栓,石柱,我现在有件急事,必须尽快去营垒见林校尉。家里红玉她受了重伤,需要静养。我不在的时候,砖窑这边就拜托你们了。万一情况不对,你们各自想办法逃命吧。”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最坏的可能。
周老栓和石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石柱重重一拍胸口,“头儿,您放心去!窑在人在!夫人那边,我们拼死也会护着!”
周老栓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窑洞深处,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王爵。
“王令史,这是俺以前攒下的一点金疮药,您带上。夫人伤势重,用得着。”
王爵看着那小小的布包,只觉得喉头有些哽咽。
在这朝不保夕的边荒,这点东西可能就是救命的希望。
“多谢!”他没有推辞,郑重接过,揣入怀中。
没有再多言,王爵深深看了众人一眼,转身再次融入阴影之中。
他必须尽快赶回去,红玉需要药,云舒还在等着他带回路线的消息。
回家的路似乎格外漫长。怀里的药瓶和肉干带着体温,也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他绕开可能有危险的区域,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废墟和沟壑间穿行。
终于,那座熟悉的砖房出现在眼前。
他稍微松了口气,正要快步上前,脚步却猛地顿住——
家那扇不算结实的木门,此刻竟虚掩着一条缝!
他临走时明明反复确认过,门是闩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