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半夜，窗外除了风声和更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溃兵还是匪类制造的骚动外。
依旧没有等到秦红玉那独特的、轻盈的脚步声。
王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冰窖。
柳云舒紧紧挨着他坐在炕沿，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不是冷的，而是怕的。
她听着外面偶尔划破夜空的凄厉惨叫，声音发颤，“王大哥，是是北蛮杀来了吗？”
“别怕，”王爵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这动静，不像是大队骑兵冲锋，更像是小股人马在趁火打劫，制造混乱。北蛮若真的大军压境，不会是这种零星的惨叫。倒像是黑石营附近山里的那些土匪，瞅准了这个机会下山捞一把。”
他话音刚落，外面的喧嚣声陡然变大，并且迅速朝着他们这片区域逼近！
杂沓的马蹄声践踏着泥土，粗暴的喝骂声、兵刃碰撞声。
以及房屋被强行破开的碎裂声交织在一起，其间夹杂着更加凄惨的哭嚎和求饶。
“在里面！给老子搜！值钱的，粮食，娘们儿，一个都别放过！”
一个粗嘎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王爵浑身一凛，立刻吹灭了桌上那盏本就昏黄的油灯，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拉着柳云舒，迅速蹲伏到炕沿下的阴影里，这里是视觉死角，从门外不易直接看到。
“嘘，别出声。”王爵在柳云舒耳边极低地嘱咐，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恐惧。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他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门外的一切。
马蹄声和脚步声就在门外停下了！
火把的光芒透过门板的缝隙，在昏暗的屋内投下晃动扭曲的光影。
“砰！”一声闷响，似乎是旁边的窝棚被踹开了，传来一阵翻箱倒柜和女人的尖叫。
“妈的，穷鬼！啥也没有！”
“头儿，这家！这家是砖房！肯定有货！”一个兴奋的声音指向了王爵的家。
“哦？砖房？这破地方还有这好货色？给老子砸开！”
那个粗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贪婪。
王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
那里别着一把秦红玉之前给他防身的、略显粗糙的匕首。
但他知道，面对可能不止一人的悍匪，这玩意儿的用处微乎其微。
柳云舒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呼吸急促。
就在外面的人似乎要动手砸门的那一刻，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急切，却又透着一股让王爵感到莫名耳熟的腔调。
“慢着！二当家，先别急！”
准备砸门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个被称作二当家的粗嘎声音不耐烦地道，“刘成，你他妈又有什么事？这可是唯一的砖房，肥羊肯定在里面！”
刘成？
王爵的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会是他？
黑石营的刘百户！
他怎么会和土匪搅在一起？
张奎死后，刘成就没了音讯，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来他不是跑了，而是换了个身份，趁乱干起了这无本买卖！
他熟悉黑石营，知道哪些人家可能有点积蓄，也知道如今营垒自顾不暇，安户所形同虚设！
他这是化身匪类，趁火打劫！
王爵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世道，官匪的界限，原来可以如此模糊不清！
只听外面的刘成继续低声道，“二当家，这家有点棘手。里面那姓王的小子，是个硬茬子，而且他家里那个娘们身手极为了得。咱们虽然是求财，但没必要啃这块硬骨头，万一折了弟兄”
“秦红玉？”二当家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就是你说那个贼标致、但也贼能打的小娘皮？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一个娘们？老子正好尝尝这辣娘们是什么滋味！”
“不是，二当家，您听我说，”刘成的语气更加急切，“就算秦红玉不在，这王爵也不是善茬，诡计多端。咱们时间紧迫，营垒那边虽然乱，但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派小队出来巡视。不如先去把旁边那几家软柿子捏了，粮食、女人照样有，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冒风险？”
王爵在屋内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又是愤怒又是心惊。
这刘成，到底是想劝走土匪，还是想借刀杀人？
二当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火把的光影在门板上晃动得更厉害了。
“妈的，你说的也有点道理。”二当家啐了一口，“行，先饶过这家！等老子抢完了别家，要是还有空，再回来收拾他们！走！”
脚步声和马蹄声渐渐远去，朝着隔壁区域而去，随即传来了更大的砸门声和哭喊声。
王爵和柳云舒在黑暗中，依旧保持着蹲伏的姿势，一动不敢动，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刘成没有离开。
王爵能感觉到，门外似乎还有一道视线，隔着门板，阴冷地投射进来。
过了好几息，才听到刘成用一种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屋里人听清的音量，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着门内说道，“王令史你好自为之。这世道，活着不易。有些东西，守不住的，就别硬守了免得，惹祸上身。”
说完，脚步声才真正响起，追随着那群土匪而去。
屋内，重新陷入死寂。
只有远处持续不断的惨叫声、哭喊声。
以及近在咫尺的、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证明着刚才那惊魂一刻的真实。
王爵缓缓松开握着匕首的手，发现手心全是汗。
柳云舒瘫软在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王大哥他怎么会”
王爵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透过门板的缝隙，望着外面被火光映照的忽明忽暗的夜色，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刘成
钱老倌
北蛮
土匪
这黑石营，已然成了群魔乱舞的炼狱。
他心中的担忧和愤怒，如同外面肆虐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