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王爵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踩着点走进了安户所。
值房内,钱老倌依旧蜷在角落里,像是从未挪动过地方。
赵干则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几枚铜钱。
吴仁义里间的门紧闭着,但王爵能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正透过门缝,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没有像昨天那样焦躁地写画,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碗早已凉透的粗茶,小口啜饮着,目光放空,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这份过分的平静,与昨日那“惊魂未定”、“心烦意乱”的状态形成了鲜明对比,反而更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赵干最先忍不住,凑过来低声道,“王老弟,咋样了?昨天那账目没出啥大纰漏吧?我看你今天这气色,可不太对啊。”
王爵回过神,对他扯出一个疲惫又带着点高深莫测的笑容,“劳赵哥惦记,账目嘛还在核对,有些陈年旧账,得好好捋捋。”
他这话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角落里那看似沉睡的老狐狸听见。
果然,钱老倌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王爵心中冷笑,不再多言,重新拿起那卷空白的竹简和毛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这一次,他画的不是什么砖窑布局,也不是成本计算。
而是一些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隐透着规律的线条和符号。
偶尔还会在旁边标注几个谁也看不懂的、形似蝌蚪的古怪字符。
赵干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一头雾水,“王老弟,你这画的都是啥?鬼画符似的?”
王爵头也不抬,心里暗骂,老子这是阿拉伯数字,你能看懂就见鬼了。
不过他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赵哥,这你就不懂了,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天机演算法’,专门用来推演吉凶、探查隐秘的。昨日我不是撞邪了嘛,心里不踏实,算算到底是冲撞了哪路神仙,也好避一避。”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钱老倌的反应。
那老狐狸依旧没什么动静,但王爵敏锐地察觉到,他呼吸的节奏似乎微微变缓了一丝。
“天机演算?”赵干将信将疑,啧啧两声,“你小子还有这本事?算出什么来了?”
王爵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用毛笔在一个复杂的符号上重重一点,又画了个箭头,指向安户所后院的方向。
“卦象显示晦气之源,不在外,而在内啊。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玄乎其玄的意味,“就在咱们这安户所内,有阴秽之物盘踞,扰了地气,这才让我在外头倒了霉。而且这东西,似乎跟些陈年旧账,牵扯不清。”
他这话指向性已经非常明显!
安户所内
阴秽之物
陈年旧账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某个目标。
赵干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地也跟着压低了声音,“王老弟,你是说”
“不可说,不可说。”王爵连忙摆手制止他。
脸上露出一丝“天机不可泄露”的讳莫如深,“心里有数就行。我得赶紧把这晦气的源头找出来化解掉,不然下次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赵干,埋头继续他的“鬼画符”。
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真的在施展什么秘法。
一整天,王爵都保持着这种神神叨叨的状态。
他时而对着竹简蹙眉沉思,时而起身在值房内踱步。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陈旧账册。
尤其是在钱老倌常待的那个角落附近流连。
偶尔,他还会故意在路过那些账册时,失手掉落竹简。
或者“不小心”用衣袖拂过布满灰尘的册子封皮,制造出一些不大的动静。
每一次,他都能捕捉到,钱老倌那看似沉睡的身躯,会有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
那老狐狸,果然在意!
他在意这些旧账册!
在意王爵是否真的发现了什么阴秽之物!
王爵心中越发笃定。
钱老倌这条老狗,屁股底下绝对不干净!
这些看似无用的陈年旧账里,恐怕埋藏着不少能要人命的东西!
他今天这番装神弄鬼,就是要打草惊蛇,把祸水引向钱老倌!
吴仁义不是要查账吗?
好啊,那就查吧!
先从这些连钱老倌都紧张兮兮的旧账查起!
他倒要看看,当吴仁义的注意力被引到钱老倌身上时,这老狐狸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稳坐钓鱼台!
他王爵是小虾米,不好捏,但你钱老倌这块老腊肉,难道就经得起细查?
傍晚下值前,王爵终于停止了“演算”。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画满“天机符箓”的竹简卷好,塞进怀里。
仿佛那是什么不得了的宝物。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吴仁义里间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朗声道,“大人,属下今日潜心推演,已有眉目!明日便将窑厂与肉摊的账目,连同一些意外的发现,一并呈报给大人!”
里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吴仁义不辨喜怒的声音,“嗯,知道了。”
王爵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却用一种恰好能让身后两人听见的音量,低声自语道,“果然是内鬼作祟得赶紧把那脏东西找出来才行”
说完,他推门而出,融入渐沉的暮色。
值房内,重新陷入寂静。
赵干挠了挠头,看看王爵离开的方向,又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依旧“沉睡”的钱老倌。
总觉得今天这安户所的气氛,格外的压抑和古怪。
而蜷在椅子上的钱老倌,在王爵离开后。
那双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阴沉。
他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发出沙沙的轻响。
“内鬼脏东西”
他低声重复着王爵的话,嘴角扯出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小子你想把火引到老夫身上?呵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