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
一个燥热的七月午后,禾野公寓的门铃被人按响,门外是一名穿着灰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的特工。
“您好长官,有组织给您的信件。”
男人从怀里拿出信封。
禾野沉默地接过印有特殊火漆印章的牛皮纸信封,随即目送对方敬礼、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么。
禾野心想,咽下唾液。
等待三天的结果即将公布于眼前,关于之前和夕雾的违纪问题是何处置一组织究竟是发配自己到北部工作?还是不痛不痒的批评?全看这封信里面的内容了。
禾野的指尖能感受到火漆的微硬和冰冷,心怀忐忑的他回到书房,象是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天保佑保佑保佑————”
碎碎念的一路飘过。
客厅里面,正在逗猫的妮可注意到这一幕,手指很快垂落下来。
她的心情不由得喜忧参半。
“佩奇我要是你就好了——可以随便的亲昵别人。”妮可举起白猫咪嘟哝,“讨厌。”
它歪头不解:“喵?”
这几天索菲娅离开之后,妮可注意到禾野的眉间总是有着忧愁,甚至在昨天他还语重心长告诉自己一件事情,说可能要出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于是拍着肩膀把银行卡密码都告诉自己了。
当时妮可震惊不已(那封书房的信由于上午就回来她没有看见)。
回过神来则悲。
妮可流露苦瓜脸,放下猫咪。
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应该是和离开的索菲娅姐姐有关。
这几天索菲娅不在家里面,妮可承认自己过得很开心自在。虽然索菲娅姐姐不是坏人,但是由于那层关系在,妮可不得不安分守己当好妹妹的角色。
毕竟她在的时候,妮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那么美丽又那么文静,虽然对于家事一窍不通,但是先生又那么那么爱护她,什么事情都理所当然”的不让她做,说不嫉妒是假的。
更何况她和禾野之间,还有种妮可无法介入的特殊氛围,名为前妻。
讲真,妮可感激禾野对自己的收留,但其实更加仰慕着这位给予温暖和安全感的哥哥”————尽管是偷偷摸摸,可说不定哪天就能光明正大说出来。
毕竟他带着自己来到b国定居就有这种可能。
结果来到这边在索菲娅姐姐面前,妮可总觉得自己象个多馀的外人,只能藏起心思,甚至委屈自己接受三人共处一室的别扭感。
讨厌早知道就不来了,之前还能睡一张床。
“不过用故事里的角色来说就是偷腥猫,我原来这么差劲。”妮可自言自语。
而白猫在面前自顾自地舔着爪子,妮可意识到自己只是坐在这里抱怨,完全无济于事。
好吧,她拍拍脸颊鼓起精神,决定干脆以送咖啡的理由去打探实情,问问索菲娅姐姐到底还回不回来。
毕竟门口的交谈窥听到一二。
是有人送信来。
禾野坐在橡木书桌前。
深吸口气,用拆信刀小心地划开封口。
书信是组织内部使用的、带有防伪水印的信纸,并且它的文本是用打字机敲打出来的,给人一种这个时代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抽出翻阅。
——
信的内容措辞严谨而克制。
内核意思可以概括为:“经内部纪律委员会核查,确认代号禾野”与夕雾”二人之间存在逾越界限的接触,严重违反《内部安全与行为准则》相关规定。”
“此行为有损组织纪律性与专业形象,予以内部严重警告处分,记录于个人文档。鉴于该员过往功绩卓着,暂不予进一步职务调整。望深刻反省,恪尽职守,勿再触犯。”
呼————
没事么————
禾野慢慢放下信封略微松口气,这是他第一次接受组织的违纪处理,在此之前他从未犯下任何过错,兴许是考虑到这一点,禾野得以安然无恙。
当然,也有可能的回来时的嘉奖,和目前还要担任培训基地教官一职的多方顾虑。
总之,禾野又逐字逐句的重新再看一遍,而这一遍,他注意到信中没有提及对夕雾的任何处理————
禾野将信纸轻轻放回桌面。
房间里只有钟摆规律的滴答声。
原本的轻松感很快消逝,随之而来的是某种空虚和沉闷,明白和她划清的界限。
夕雾与自己最后的交集也就此消失。
他没有多少意外。
只有一种沉入冰湖底的了然。
回忆整件事情的起因,最初的过错应该就在于不该和夕雾结识,她要是没和自己一起执行任务就好了,就不会住在一起度过六七百天,没有柴米油盐的日常和收养加菲猫,禾野也不用回忆过去的手艺复现在这个异国他乡,更不用现在闹的这么伤感。
从此往后生活里应该再也不会见面。
大概再听说就是在同事的传闻,关于她的代号和大家对她敬畏的称赞。
而组织对于她的处置禾野能想到,用心理诱导加之药物治疗让她遗忘或埋藏起这段经历,变回原来那副更加冰冷的模样。
至于和她初见时的场景,那副红色的眼眸看上去真是————
落寞。
禾野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桌边拉出抽屉一火柴盒摆放在里面,还有些钢笔和过往文档。
禾野划亮一根火柴,拿出那张信纸。
橙黄的火苗舔着信纸的边缘,燃烧着,最后化为一小撮灰烬落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
其实禾野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异心,对她那么好只是单纯对组织的国家级杀手敬畏,那是对她那么懵懂无知的模样泛起来的同情心。
直到最后信纸烧完,禾野站起身轻声细语:“再见,索菲娅。”
恰好这时,妮可敲门而入。
“先生!我泡了咖啡!”
“恩————谢谢?”禾野其实不爱喝咖啡。
而听到回应的声音响起,妮可端着托盘走入,托盘上是一杯刚刚冲泡好的咖啡。
她一进来就鼻子嗅嗅,闻到那股烧焦味,发现禾野的脸色更是显得不复平时的轻松,明白可能发生了让人不开心的事情。
“是————索菲娅姐姐的事情吗?”
“恩。”
“她怎么了?”
“要回娘家了,之后都不会再过来了,她家里人不同意她待在这边。”
禾野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着,实际上内心还是有点惆怅的。
妮可听到这个消息,脸色不由得露出复杂的神情一有不可置信的怀疑,有松口气的轻松,也有得知那个安静的午后什么话都能和她聊的、失去一位朋友的轻微失落感。
妮可是个价值观朴素的女孩,她不懂得太多大道理,所以现在听到这个消息,想到索菲娅姐姐那么喜欢先生结果不能再过来,又看见先生在这里焚烧书信象是分手,感觉到氛围的沉重。
所以,她放下托盘。
妮可就安安静静,不加打扰的告退。
“唉,索菲娅姐姐。”
妮可有点小失落地回到客厅坐着,托着下巴看着窗户外的阳光,那个地方她很喜欢坐着,因为有盆栽有街景可看。
不过慢慢的,这种失落感很快被更强烈的自身情绪复盖。
因为离开了那间氛围略显凝重的书房,她意识到这个消息背后到来的结果。
妮可明明该伤心,可是庆幸感涌上。
意识到这点后她又是复杂的背德感。
这时禾野走出房门拿来扫帚和畚斗,去处理房间里留下的书信灰烬,他边扫边摇头有点苦闷的样子,让妮可有点过意不去。
她觉得自己也该帮忙,毕竟这个消息让禾野难过,自己好歹也和索菲娅姐姐认识一个多月,要显得有人情味!
嗯,怎么能够现在就高兴呢?!
“先生————”妮可走来蕴酿一会儿,结果干巴巴地安慰道,“你,你别太难过了,要是有什么顾虑和要求都可以和我提,我,我会尽力满足你对索菲娅姐姐要求的事情!”
禾野一时语塞。
禾野回忆片刻自己和夕雾之间的事情,忽然剧烈咳嗽两声,有点窘迫。
“呃,先生————”
“没、没事,就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好吧,总之还有我陪着你!”
“恩,谢谢你妮可,不用担心。”
禾野挤出微笑知道妮可是在安慰自己,说得也对,身边还有妹妹也需要照顾,现在快到六点也该准备做晚餐了。
当初决定把隐瞒之事告诉组织时,就已经预料到的结局和后果,倒不如说这般不痛不痒的批评,反而还需要庆幸了。
处理完书信的灰烬后。
禾野面色如常关上书房门,和妮可聊天问问最近的学业情况,便去处理晚餐食材,想来不必再睡在书房里委屈自己,也不必再让嘴唇为难,这是真正稀疏平常的日子。
而在厨房做饭时,禾野也有点感慨。
妮可果然是个好孩子,居然还会担心夕雾,之前那些担忧和误会是自己多疑了。
与此同时另一头,在妮可的卧室里面。
妮可正在抱着枕头打滚。
“唉!索菲娅姐姐我对不起你!”
明明应该为再也无法和她见面而伤心,可是看见先生在厨房里面做饭的身姿,意识到家里面只有自己一个人,妮可的嘴角就忍不住的上扬!这样的愉悦感和内疚感相互冲撞,以至于她在床上打滚用枕头蒙住脸部。
“呼————”
好半晌后,妮可似乎安静下来。
她看着天花板脸部泛红,慢慢闭上眼睛手指攥紧枕头,这段时间以来认识的朋友有两三个,其中就数和露比玩得最好,而她虽然是在面包房做面包的学徒,可是在文学上的造诣也非常深厚。
至少,妮可跟在她的身边耳目喧染,已经明白自己这种心态叫做什么。
每位女孩到一定的年纪,都会有爱慕之人,就象公主的配偶一定是王子那样的定律,思春期少女也会有相当程度的悸动。
妮可觉得自己这样应该不算偷腥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