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三号定居点东侧的生态渠工地,一条用于引导净化水流的隧道突然塌方。不是完全坍塌,而是中间段出现了三米长的断层——就像大地突然张开了嘴,吞下了正在作业的十三个人。
白砚翎在最前头,他本可以跃出,但听到身后年轻工人惊恐的叫声时,他选择了转身推人。推出去两个,自己却和剩下的十一个人一起被裹挟着滑入黑暗。
苏文茵当时在工地的医疗站做例行巡查。她第一个听到巨响,第一个冲过去,第一个对着塌方处大喊儿子的名字。
回应她的只有碎石滑落的声音。
白羽接到通知时正在开晨会。通讯器里传来墨影急促的声音:“三号工地塌方,白砚翎长老和十二名工人被困。情况不明。”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白羽只停顿了一秒:“猎犬,调赤狐救援队,带全套装备。墨影,调取工地结构图,分析安全通道。陆叔,这边交给你。”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但起身时碰倒了椅子。
赶到现场时,天刚蒙蒙亮。塌方处已被紧急隔离,救援机械的探照灯把废墟照得惨白。苏文茵站在警戒线外,身上沾满尘土,手里紧紧攥着一只从碎石里扒出来的手套——是白砚翎的。
“妈。”白羽扶住她颤抖的肩膀,“告诉我情况。”
苏文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横向隧道,深度约五十米。塌方发生在凌晨4点17分,白砚翎带着夜班小组在进行最后的加固作业。塌方长度三到五米,但入口被大块混凝土封死,机械进不去。下面……可能有空气,但不知道能撑多久。”
她指向旁边一张简陋的示意图:“这是原始设计图。隧道内部每十米有应急通风口,但塌方可能堵住了出口。”
白羽盯着图纸。隧道直径只有两米,这是为了减少开挖量——但现在成了救援的最大障碍。任何大型设备都无法进入,只能人工挖掘。
“探测到生命信号了吗?”
“有,十三个,都还活着。”墨影拿着扫描仪跑来,“但信号很弱,可能有人受伤。而且……探测到不稳定结构,二次塌方风险极高。”
就在这时,地下传来微弱的敲击声。
咚,咚咚咚。三短三长三短——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
白砚翎还清醒,还能发信号。
白羽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所有情绪都被锁进眼底深处。
“赤狐听令:猎犬带第一组建立支护结构,防止二次塌方。墨影用微震探测确定被困者精确位置。我亲自下去。”
“司令——”猎犬想反对。
“这是命令。”白羽已经开始脱外套,“隧道直径两米,我的体型最小,经验最丰富。准备救援装备,我要能切割混凝土、建立临时支护、携带医疗包的单人套装。”
苏文茵抓住他的手臂:“太危险了……”
“妈。”白羽握住她的手,“他在下面。我必须去。”
那个“必须”里,是二十年军旅生涯磨炼出的决断,是伴侣标记深处的本能,也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承诺——我会带他回家。
十五分钟后,白羽穿戴完毕。特制的紧身救援服覆盖全身,头盔上有三盏可调角度的探照灯,腰间挂着液压剪、等离子切割器、微型支撑杆和医疗包。背上还背着一个氧气瓶——不是给自己,是给下面可能缺氧的人。
入口处,猎犬已经用支撑杆勉强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缝隙。碎石还在簌簌往下掉。
“够了。”白羽检查了一遍装备,然后俯身,像蛇一样滑入缝隙。
黑暗瞬间吞没了他。
通道不是直的,有转弯,有坡度。混凝土碎块和钢筋像怪兽的獠牙,在探照灯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白羽只能用肘和膝爬行,救援服被尖锐的边缘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每前进一米,他就在心里默念一句。
第一米:冷静。
第二米:呼吸。
第三米:评估。
第四米:定位。
通讯器里传来墨影的声音:“向左七度,被困者在二十米外。但前方探测到松动结构,建议绕行右侧。”
白羽用头盔灯照向右边的缝隙——更窄,布满扭曲的钢筋。“绕行增加时间。直接破拆。”
他取下液压剪,小心地剪断一根挡路的钢筋。火花在黑暗中飞溅。突然,头顶传来不祥的咯吱声。
白羽猛地向前扑。
下一秒,他刚才停留的位置被塌落的碎石填满。
“白羽!”通讯器里传来苏文茵的惊呼。
“我没事。”他喘了口气,继续前进,“继续导航。”
第十米。能听到更清晰的敲击声了。
第十五米。空气变得浑浊,有尘土和……血腥味。
第十七米。前方出现了第一道裂缝,有光从里面透出来——不是阳光,是工程手电的光。
还有声音。
“……保持清醒,都别睡。救援马上就到。”是白砚翎的声音,沙哑但稳定。
白羽加快了速度。
隧道断层处,白砚翎背靠着一块倾斜的混凝土板坐着。他的右腿被压在另一块石板下,鲜血染红了裤腿。但他手里举着手电,光束照在周围——十一个工人围着他,大多受了轻伤,但都清醒着。
最年轻的一个狼族孩子不停发抖:“长老,我们会不会……”
“不会。”白砚翎斩钉截铁,“我伴侣是赤狐特种部队最厉害的指挥官。他拆过的炸弹比你这辈子吃的饭还多。这种小塌方,对他来说……”
话没说完,对面墙壁突然裂开。
碎石哗啦落下,探照灯的强光刺破黑暗。一个银色的人影从缝隙中钻出,头盔灯扫过每一张脸。
白砚翎愣住了。
白羽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他被压住的腿上,然后才移到脸上。
“十三个,都在。”白羽的声音通过头盔扬声器传出,冷静得像在做战报,“四人轻伤,一人右小腿骨折被困,其余可移动。”
他取下医疗包扔给最近的一个工人:“先处理轻伤。”然后跪到白砚翎身边,检查那块石板。
“你来了。”白砚翎轻声说。
“嗯。”白羽的手在石板边缘摸索,“疼吗?”
“还好。”
“说谎。”白羽从腰间取下微型支撑杆,卡进石板和地面的缝隙,开始用液压装置缓慢顶起石板,“忍着点。”
石板抬起一寸,白砚翎闷哼一声。白羽的动作停顿了半秒,然后继续,但更慢,更稳。
石板完全抬起来时,白羽看到了伤口——骨折,开放性,失血不少。他迅速用止血凝胶和夹板处理,动作快而精准。
“能走吗?”他问。
“能。”
“别逞强。”白羽把白砚翎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其他人,跟着我的灯光,一个接一个,按受伤程度排序,最重的在我后面。”
通道太窄,只能单列行进。白羽打头,扶着白砚翎,后面跟着十二个工人。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因为脚下的碎石随时可能滑落。
走到半路时,第二次震动来了。
这次不是塌方,是更危险的——地下水脉被震动激活,浑浊的水开始从裂缝涌出。
“加快速度!”白羽大喊,同时半拖半抱着白砚翎往前冲。
水迅速漫到腰部。工人们开始惊慌。
“别停!出口就在前面!”白羽的声音像定海神针。他的探照灯光束切开黑暗,照亮了三十米外的救援入口——猎犬他们已经拓宽了通道,能看见外面的天光了。
但最危险的时刻往往在最后。
就在离出口还有十米时,头顶一块巨大的混凝土松动,直直砸向队伍中段。
白砚翎想推开白羽去挡,但腿伤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是白羽推开了他。
然后白羽自己扑向那块混凝土——不是硬挡,而是用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滑铲动作,从下方铲起,用肩膀和背部做支撑,液压装置全功率输出,硬生生把下落的混凝土顶偏了方向。
轰隆一声,混凝土砸在旁边,溅起巨大的水花。
白羽跪在水里,喘息着,救援服肩部裂开,血渗出来。
“白羽!”白砚翎的声音都变了调。
“继续走!”白羽站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还有五米!”
他重新扶起白砚翎,像受伤的不是自己。后面的工人被这一幕震撼,没有人再犹豫,所有人咬紧牙关冲向出口。
一个,两个,三个……十三个。
白砚翎被推出洞口时,苏文茵第一个抱住他。医疗队立刻围上来。
最后一个工人出来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但白羽没有出来。
“司令呢?”猎犬对着洞口喊。
“他在后面……他受伤了……”白砚翎挣扎着想回去,被医疗人员按住。
洞口安静了几秒。
然后,一只手伸了出来。
猎犬和墨影冲过去,把白羽拖出来。他的救援服几乎成了碎片,肩膀和后背血肉模糊,但意识清醒。
“所有人……都出来了?”白羽问,视线在人群中寻找。
看到白砚翎被妥善处理,看到十三个工人都安全,他才闭上眼睛,让医疗队把他抬上担架。
苏文茵一手握着儿子的手,一手握着白羽没受伤的那只手。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两双交握的手上。
“两个疯子……”她哽咽,“都是疯子……”
白砚翎笑了,虽然疼得龇牙咧嘴:“随你,妈。”
白羽在担架上睁开眼睛,也笑了。
远处,太阳终于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重建中的大地上,照在劫后余生的人们身上。
也照进那条黑暗的隧道——现在,它只是地球重生路上,又一个被征服的困难。
仅此而已。
因为有些人,即使地狱开了口,也会爬进去把所爱之人背出来。
“我在这儿。”
“我永远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