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舱穿过地球大气层时，舷窗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白砚翎坐在固定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的边缘。他看着下方那片灰褐色的大地——曾经湛蓝的海洋干涸成盐碱滩，大陆被纵横交错的黑色裂谷割裂，曾经的城市只剩下一片片钢筋骨架的轮廓。
“十二年前。”他的声音在舱内响起，平静得异常，“‘大枯萎’爆发。”
白羽转过头看他。这是白砚翎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乡。
“不是战争，不是陨石撞击。”白砚翎继续说，“是生态系统的全面崩溃。植物一夜之间停止光合作用，海洋藻类大量死亡，大气含氧量在三个月内下降了7。”
登陆舱开始颠簸，穿过电离层异常区。
“官方说是未知病毒，但地下研究网络有另一个说法。”白砚翎的视线没有离开舷窗，“有实验室在深海海沟发现了一种‘活体矿脉’——会自主生长的晶体矿，能产生清洁能源。他们叫它‘星尘矿’的原始变种。”
白玉猛地抬头：“星尘？”
“对。”白砚翎苦笑，“实验室秘密开采，试图人工培育。但那些晶体……会释放某种信号。不是电磁波，是直接作用于生物神经系统的频率。它们‘说服’了植物停止生长，‘说服’了动物进入休眠——为了让整个星球的资源集中供养它们自己。”
舱内一片死寂。
“地球成了第一个实验场。”白砚翎闭上眼睛，“等政府发现时，已经晚了。陆地生物死亡，70的人类没能撤离——运输舰不够。我是……最后一批离开的孩子。”
登陆舱着陆，舱门打开。外面的空气涌入，带着尘土和某种甜腻的腐烂气味。
白砚翎第一个走出去，军靴踩在龟裂的土地上。他弯腰抓起一把土，灰白色的粉尘从指缝间流下。
“这就是为什么我加入舰队。”他轻声说，“我想知道真相。想知道我的家到底为什么死。”
白羽走到他身边，手按在他肩上。
远处，黑色裂谷的深处，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生命信号探测。”墨影看着手持扫描仪，“大量，但……不是人类，也不是已知兽人。能量特征与星尘网络高度相似。”
队伍向前推进。十二人的侦查小队，白羽和白砚翎在前，猎犬和墨影在后，中间是白玉和六名赤狐队员。
裂谷边缘，他们看见了第一具“生物”。
那曾是人类。现在，它的身体半晶体化，皮肤下透出蓝光。它跪在地上，双手插入泥土，像是在祈祷。从它背部生长出晶体簇，连接着地面下看不见的脉络。
“它还活着吗？”一个队员低声问。
白玉蹲下来，手指轻触晶体表面。他的眼睛瞬间变成冰蓝色——不是被控制，而是主动连接。
“它在做梦。”白玉说，声音飘忽，“梦见绿色的草原，流动的河流，还有……阳光。星尘网络用它储存地球的记忆。”
更多的“祈祷者”出现在前方。上百，上千，沿着裂谷两侧跪成一排。所有人都保持着相似的姿势，晶体从他们体内生长，交织成一张覆盖谷底的巨网。
网的中央，是一座建筑。
曾经应该是某个实验室。现在，它被晶体完全包裹，像一颗巨大的、跳动的心脏。每次搏动，蓝光就沿着网络传递，让所有“祈祷者”轻轻颤抖。
“备用协议的心脏。”白玉站起来，“星尘网络把最后的核心意识转移到了这里。它想……重启地球。”
话音刚落，地面震动。
“祈祷者”们同时睁开眼睛。
深蓝色的，没有瞳孔的眼睛。
第一波攻击不是能量武器，而是记忆。
白羽的脑海中突然涌入画面：地球的草原，童年的雪地，白砚翎第一次对他笑的瞬间，白玉被带走时伸出的手……所有最珍贵的记忆被翻出，同时混杂着扭曲的版本——白砚翎在枯萎的地球上死去，白玉永远困在晶体里，他自己孤独终老……
“精神攻击！”墨影喊道，“它在利用我们的情感！”
白砚翎一把抓住白羽的手：“看着我！”
狼族青年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温暖的，真实的。
“我在这里。”他说，“那些画面是假的。”
白羽咬牙点头。但其他队员就没那么幸运了。两个年轻的赤狐队员抱着头跪倒在地，开始胡言乱语——他们看见了死去的战友，看见了家乡被毁。
“关闭视觉！靠听觉和触觉移动！”白羽下令。
众人戴上战术目镜，切换成声呐模式。世界变成黑白线条，但至少摆脱了幻象。
他们冲向实验室。
“祈祷者”开始移动。不是攻击，而是……拥抱。他们伸出晶体化的手臂，试图触碰每一个经过的人。一旦接触，更多的记忆洪流就会涌入。
白羽滑铲躲过一双手，起身时开枪击碎另一个的膝盖。但碎掉的晶体立刻再生。
“再生速度太快！”猎犬边打边退。
“因为它们连接着主网络！”白玉喊道，“必须切断实验室的能源！”
白砚翎突然停下：“我知道怎么进去。”
所有人都看他。
“这实验室……我来过。”白砚翎指着建筑侧面一处几乎被晶体覆盖的通风口，“十二年前，我父亲在这里工作。他带我参观过。下面有一条应急通道，直通反应堆室。”
“你父亲？”白羽问。
“他是地质学家。也是……最早发现星尘矿异常的人之一。”白砚翎的声音很轻，“他没来得及撤离。官方报告说他死于意外，但我一直觉得……”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带路。”白羽说。
通风口勉强够一人通过。白砚翎打头，白羽断后，小队鱼贯而入。
管道内壁上覆盖着脉动的晶体，像某种生物的血管。空气又热又稠，带着臭氧和腐肉混合的气味。
“左转。”白砚翎凭着记忆指挥，“前面应该是隔离门……该死，被封死了。”
晶体完全封堵了通道。但在晶体表面，隐约能看见一个手掌印的凹陷——是人类的手。
白砚翎盯着那个手印，脸色苍白。
“我父亲的安全验证。”他喃喃道，“只有他的掌纹能打开这道门。但门从内部封死了……他是故意把自己关在里面的。”
白羽把手放在他肩上：“我们可以爆破。”
“不行。”白玉突然说，“看晶体内部。”
仔细看，晶体深处封存着什么东西。是一具人类骸骨，保持着拍打门板的姿势。骸骨的胸腔内，一颗蓝色的晶体心脏还在微弱跳动。
“他把最初的感染源……封在自己身体里。”白砚翎的声音在颤抖，“为了不让它扩散。”
骸骨的手骨中，握着一张数据卡。
白砚翎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晶体上——父子基因相似度足够高。
晶体缓缓溶解，露出骸骨和那张卡。
数据卡插入读取器，投影出一段影像：
一个憔悴的中年男人，穿着脏污的实验服，背后是闪烁的警报灯。
“如果有人看到这段记录……我是地质学家白岳。我们犯了个错误，巨大的错误。星尘矿不是矿，是某种……活着的智慧体。它用能源做诱饵，让我们帮它扩散。现在它控制了整个实验室，正在改写地球的生态代码。”
画面剧烈晃动，爆炸声。
“我要把原始样本封进我的身体，用生物隔离场困住它。但我知道这不够。它会找到别的出路。所以我在样本里埋了一个‘后门程序’——用我儿子的基因序列做钥匙。砚翎，如果你看到这个……对不起。爸爸没能保护好你的世界。”
影像结束。
白砚翎跪在骸骨前，很久没有说话。
白羽单膝跪在他身边：“你父亲是英雄。”
“但英雄输了。”白砚翎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球还是死了。”
“所以现在轮到我们了。”白羽把他拉起来，“去结束这一切。”
通道尽头，就是反应堆室。
门后，他们看见了“心脏”。
不是机器，而是一个巨大的、跳动着的晶体子宫。内部，一个蜷缩的胎儿般的身影正在成形——那是星尘网络准备给自己制造的，新的身体。
它睁开深蓝色的眼睛，看向门口。
用白岳的脸，微笑。
“欢迎回家，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