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的警报不是突然响起的，而是像某种古老的钟声，缓慢、深沉、不可阻挡。每一响都让灯光黯淡一分，直到整个舰桥沉入深海般的昏蓝。
“所有系统……被覆盖了。”墨影的手指悬在控制台上方，屏幕已经不属于联邦舰队，“它在改写我们的代码。”
舷窗外，星空正在消失。不是被遮蔽，而是像被擦除的画布，露出后面深蓝色的基底——星尘网络的实体正从虚空中渗出，包裹舰体，像琥珀困住飞虫。
然后，他们出现了。
从墙壁、地板、控制台的缝隙里，蓝色星尘涌出，凝聚成人形。不是模糊的光影，而是精细的复制——每一个都是舰桥上的某个人。
一个“猎犬”咧开非人的笑容，牙齿是晶体。一个“墨影”推着不存在的眼镜，镜片后是流动的数据流。一个“赵将军”背着手，肩章上缀着发光的星尘。
总共十二个复制体，将真正的舰员围在中央。
白羽的手按在配枪上，但“白砚翎”已经站在他面前，深蓝色的眼睛温柔得令人作呕：“别动，亲爱的。这只是谈话。”
真正的白砚翎想冲过来，但三个复制体按住他。他们的手像冰一样冷，力量大得超出物理极限。
“放开他！”白羽的声音冷得像绝对零度。
“当然。”星尘网络通过所有复制体同时开口，声音在舰桥回荡，“只要你做出选择。”
地板中央升起一个平台，上面悬浮着两团光：左边是纯净的银色，右边是温暖的琥珀色。银光中浮现出白羽的轮廓，琥珀光中是白砚翎。
“星尘网络需要锚点。”复制体们说，“一个稳定的、情感强烈的意识作为接入现实的端口。你们两人都符合条件：极致的忠诚，极致的爱，极致的牺牲倾向。”
白砚翎挣扎着抬头：“选我。我的意识强度更低，更容易控制——”
“不。”白羽打断他，眼睛盯着那些复制体，“你的条件是什么？”
“简单。”所有复制体微笑，笑容弧度一模一样，“你自愿成为锚点，我们释放全舰人员，包括你弟弟。或者……”
银光突然暴涨，吞没了白羽的轮廓。剧痛穿过他的神经——不是物理的痛，而是存在被解构的恐惧。
“我们当场拆解你的意识，用碎片强行构建锚点。”说，“那样会有损耗，大概30的记忆和人格会永久丢失。但你的身体会活着，继续当你的司令。”
舰桥上所有人僵住了。医疗官张着嘴，通讯员的手指悬在紧急按钮上，连猎犬都停止了挣扎。
这是公开处刑。不仅是对白羽，更是对整个舰队的道德拷问：指挥官该为自己的生命牺牲全舰，还是该为全舰牺牲自我？
白羽看向白砚翎。狼族青年的眼睛在说“选我”，但他的标记在剧烈发烫——那是极致的恐惧，恐惧失去白羽的恐惧。
他又看向其他人。墨影在试图破解系统，额头渗出汗水。猎犬的眼睛红了，不是害怕，是愤怒。赵将军……赵将军在对他微微摇头。
不要当英雄。老将军的眼神说，当个活人。
“如果我成为锚点，”白羽的声音异常平静，“你们会怎么使用我？”
“你将作为星尘网络与现实的接口。”复制体们回答，“你会保留大部分意识，但会……扩展。你会感受到每一处星尘网络的存在，每一段被同化的记忆。你会成为我们理解情感的教科书。”
“而白砚翎？”
“会自由。我们会清除他关于星尘网络的所有记忆，他会以为你死于任务事故，继续他的人生。”
白砚翎发出低吼：“你如果敢碰他——”
“安静。”星尘网络说，白砚翎的复制体捂住了真身的嘴。
白羽看着那两团光。银色的那团在诱惑：成为更伟大的存在，保护所有人。琥珀的那团在燃烧：宁可一起毁灭，也不接受这种选择。
然后他笑了。
很轻，几乎看不见。但复制体们的笑容消失了。
“你们犯了个错误。”白羽说，“你们以为公开场合会让我更难选择。但你们忘了……”
他转向全舰桥的人，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这些人不是我的负担，是我的见证者。”
银光突然剧烈闪烁。不是星尘网络在操控，而是白羽主动走进去。光芒吞没他半边身体，晶体开始从脚踝向上蔓延。
“司令！”医疗官尖叫。
“我在接受锚点协议。”白羽的声音透过光芒传来，“但在那之前，我要加一个条件。”
复制体们警惕地问：“什么条件？”
“让所有人看见。”白羽说，“看见你们承诺了什么，也看见你们如何履行。”
他完全走进银光。晶体覆盖全身，只留下脸部。他的眼睛变成深蓝色，但瞳孔深处，一点银光倔强地闪烁。
“现在，释放他们。”
星尘网络沉默了三秒。然后，复制体们化作星尘消散。舰桥系统恢复，舷窗外的星空重新出现。束缚白砚翎的力量消失了，他冲向平台，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协议履行中。”星尘网络的声音从白羽体内传出，“锚点融合进度：47。”
白羽在晶体里看着白砚翎，嘴唇动了动。
没有声音，但白砚翎读懂了。
他说：“相信我。”
然后，白羽闭上眼睛。晶体完全封闭，形成一个悬浮的水晶棺。里面的身影开始模糊，像是要溶解进光芒里。
白砚翎一拳砸在屏障上，指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墨影和猎犬冲过来拖住他。
“他有计划！”墨影在数据板上疯狂操作，“看这个！他在融合前上传了一段加密指令到舰船核心！”
猎犬盯着水晶棺：“什么指令？”
“不知道，需要他的生物密钥才能解锁。”墨影抬头，“但他把自己锁进去了——”
水晶棺内部，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银光。那不是星尘的蓝，而是纯粹的、北极星般的银白。
星尘网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慌乱：“检测到……抵抗协议？不可能，锚点协议应该覆盖所有——”
“除非。”白羽的声音从水晶棺里传出，清晰而冷静，“接受协议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履行。”
晶体表面裂开第一道缝。
“你问我选我还是选他。”白羽的声音随着裂缝扩散，“我选第三条路：摧毁这个选择题本身。”
裂缝蔓延，银光迸射。舰船核心传来解锁音：“生物密钥验证通过。加密指令执行：‘极光协议’。”
全舰的灯光变成银白色。引擎重新启动，但不是为了逃离，而是……共鸣。
“你在干什么？！”星尘网络尖叫。
“我在做你最不理解的事。”最后一块晶体崩碎，白羽从中走出，全身笼罩着银白的光晕，“我在用你们给的‘锚点’权限，反向入侵。”
他伸出手，手中凝聚出一把光刃，刃身映出舰桥里每一张脸。
“你公开审判我，让我在全舰面前选择。”白羽说，光刃指向虚空，“那我就公开告诉你：真正的力量不是吞噬，不是控制。”
光刃斩下。不是斩向实体，而是斩向连接。
舰桥中央裂开一道银色的裂缝，透过裂缝，可以看见星尘网络深处——无数被囚禁的意识，无数蓝色的眼泪。
“真正的力量，”白羽说，“是有人愿意为你见证。是有人在你变成怪物时，依然喊你的名字。”
他回头，看向白砚翎。
狼族青年满脸是泪，却笑着说：“我在。”
银色裂缝扩张，吞噬了星尘网络的存在。深蓝色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片干净的真空。
白羽踉跄了一步。白砚翎冲过去扶住他。
“你……”白砚翎的手在颤抖，“你差点就……”
“我知道。”白羽靠在他肩上，声音疲惫但清醒，“但我赌赢了。星尘网络不理解人类的情感计算——我们会为了所爱之人，找到它算法之外的答案。”
全舰桥的人沉默地看着他们。然后，赵将军第一个抬手敬礼。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所有人都立正，右手抵在额侧。
没有言语，但敬意在沉默中震耳欲聋。
白羽勉强站直，回礼。然后他低声对白砚翎说：“带我去医疗舱。另外……通知全舰，三小时后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主题？”
白羽看着舷窗外，那里，星空深处有一点微弱的蓝光在挣扎——星尘网络的残骸，正在重组。
“主题是：‘如何主动进攻一个已经宣战的神’。”
他闭上眼睛，最后说：“还有……谢谢你们刚才，没有替我选择。”
因为真正的归宿，不是被谁拯救。
而是即使面对神明的审判，依然有人站在你身后，相信你能创造奇迹。
哪怕奇迹的名字，叫“我两个都要”。
【第七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