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的隔离门无声关闭，将六个孩子与外界隔绝。过滤系统全功率运转，空气里弥漫着消毒剂和焦虑混合的气味。
墨影站在观察窗前，数据流在镜片上飞速滚动。“脊椎植入物正在释放微量的星尘辐射。虽然不至于致命，但长期暴露会影响周围人。”
“能取出来吗？”白砚翎问。
“手术风险太高。植入物与中枢神经完全融合，强行移除可能导致瘫痪或脑死亡。”医疗官的声音沉重，“我们只能先建立屏蔽场，阻止辐射扩散。”
白羽盯着监控画面里沉睡的孩子们。那个叫“小白”的女孩蜷缩在床角，怀里抱着医疗部提供的绒毛玩具——一只简陋的北极狐玩偶。她的睡颜天真无邪，与昨夜那个诡异的微笑判若两人。
“心理评估呢？”
“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典型症状。”心理医师调出脑波图谱，“记忆有明显断层，可能是被药物或精神干预过。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有个异常点。所有孩子的梦境波段高度同步，就像……共享同一个梦境。”
白羽和白砚翎对视一眼。
“我要进去看看。”白羽说。
“司令，辐射——”
“屏蔽场已经启动，短时间暴露在安全范围内。”墨影打断医疗官的劝阻，“但建议不超过15分钟。”
白羽换上防护服，走进隔离区。近距离观察下，孩子们显得更加瘦小。他们的手腕上有编号烙印，虽然已经被医疗激光淡化，但仍能看出痕迹：a-07、a-12、b-03……
小白是a-01。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女孩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睁开了眼睛。
“银色的大哥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初醒的沙哑。
“感觉怎么样？”白羽在床边坐下，控制着语气里的冷硬。
“头有点晕。”小白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其他孩子呢？他们还好吗？”
“都在接受治疗。”白羽选择了一个谨慎的回答，“你还记得之前的事吗？在船上的时候。”
女孩的眼神迷茫了一瞬：“船……很大的房间，蓝色的水……很冷。”她突然打了个寒颤，“然后有光，很亮的光，还有……声音。”
“什么声音？”
“很多人在说话，但听不清说什么。”小白抱紧了玩偶，“有时候，我在梦里能听懂一点点。他们说……‘门快要开了’。”
白羽背后的寒毛竖了起来。“什么门？”
“不知道。”女孩摇头，“但每次做完那个梦，我背上的图案就会发烫。”她转过身，拉开病号服的衣领——在脊椎第三节的位置，有一圈极淡的蓝色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符号。
白羽用终端拍下图案，发给墨影分析。
“还有一件事。”小白转回身，冰蓝色的眼睛直直看着白羽，“昨天晚上，我梦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哥哥。但他被困在水晶里，一直在哭。”
时间仿佛静止了。
白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小白的瞳孔突然扩散，声音变得空洞，“‘星尘在撒谎。不要相信它的承诺。’然后他就消失了。”
警报声骤然响起。
不是医疗舱的警报，而是全舰战斗警报。舰桥的紧急通讯接入白羽的终端：“司令！检测到不明空间波动！坐标就在我们附近！”
“全体进入战斗位置！”白羽冲出隔离区，防护服都没来得及脱，“墨影，什么情况？”
主屏幕上的星图闪烁不定。原本空无一物的暗星云边缘，凭空撕开了一道裂缝。裂缝内部不是正常的星空，而是一种流动的、粘稠的深蓝色，像是被搅浑的星云本身。
“空间撕裂现象，但能量特征与常规虫洞完全不同。”墨影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几乎留下残影，“读数与g-47污染完全一致！”
裂缝在扩大。从里面伸出了……某种东西。
不是舰船，也不是生物。那更像是建筑的一部分——扭曲的金属结构，表面覆盖着不断流动的晶体，散发着不祥的蓝光。它从裂缝中缓慢挤出，像从伤口中取出的异物。
“那是什么鬼东西？”猎犬的毛都炸起来了。
“未知构造体，长度约三公里。”墨影的声音保持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检测到大量生命信号……但不是人类或兽人。能量特征与隔离区孩子们完全吻合。”
构造体完全脱离了裂缝。它悬浮在真空中，开始变形——金属结构展开，晶体阵列旋转，最终形成了一座怪异的太空站，或者说，堡垒。
然后，它朝联邦舰队的方向，发射了第一道光束。
不是激光，也不是等离子炮。那道光是深蓝色的，所过之处空间都发生了细微的扭曲。
“规避！”白羽大吼。
战舰紧急转向，光束擦着护盾边缘掠过。被击中的一片小行星带瞬间化作蓝色晶体，然后在真空中无声碎裂成尘埃。
“所有舰船，自由开火！”白羽下达命令，“瞄准那个构造体的连接点！”
炮火如雨点般倾泻，但大部分打在流动的晶体表面都被偏转或吸收。只有少数几发命中了金属结构，炸出一些火花，但对整体而言微不足道。
构造体继续前进，完全无视联邦舰队的火力。它的目标很明确——截击舰。
“它在追我们？”猎犬瞪大眼睛。
“不。”白砚翎盯着扫描数据，“它在追舰上的孩子们。”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的话，隔离区的警报再次响起。医疗官焦急的声音传来：“孩子们的植入物正在共振！辐射水平在升高！”
监控画面里，六个孩子同时坐了起来。他们的眼睛都变成了完全的深蓝色，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就像两颗镶嵌在脸上的星尘水晶。
他们开始说话，用的是同一种声音，同一个语调：
“归还容器。”
“否则，我们将取回。”
小白的声音叠加在其中，但多了一句：“……水晶里的哥哥在哭。他想回家。”
白羽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墨影，分析那个构造体的弱点。”
“正在尝试……等等，接收到通讯请求。来自构造体。”
“接进来。”
主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画面。不是人脸，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物的形态。那是一团不断变化的光影，隐约能看出人形的轮廓，但细节时刻在流动、重组。
“北极狐指挥官。”光影的声音是合成的，男女莫辨，带着诡异的和谐感，“你拥有我们遗失的钥匙。”
“你们是什么？”白羽问。
“我们是星尘的守望者。我们是网络的管理者。我们是……”光影停顿了一下，“被遗弃的承诺。”
“放开那些孩子。”
“他们是自愿的。”光影说，“他们的族人接受了星尘的馈赠，获得了在恶劣环境中生存的能力。作为交换，他们成为载体，帮助星尘网络跨越物质界限。这是契约。”
“契约？”白砚翎忍不住插话，“未经本人同意的契约是绑架！”
“同意？”光影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讽刺，“你们人类和兽人的‘同意’又有多纯粹？战争、征兵、基因筛选……我们至少给了他们生存的价值。”
构造体又发射了一道光束。这次瞄准的不是舰船，而是直接射向截击舰的隔离区。
白羽反应极快：“猎犬，紧急规避！白砚翎，启动护盾过载！”
截击舰以一个几乎撕裂船体的急转弯避开了直接命中，但光束的余波还是击中了护盾。整艘船剧烈震动，灯光闪烁，备用能源系统自动启动。
隔离区的情况更糟。屏蔽场被击穿，六个孩子同时尖叫起来——那不是痛苦的声音，而是某种……共鸣。他们脊椎上的纹路发出刺眼的蓝光，光芒穿透了皮肤和衣服，在医疗舱的墙壁上投射出复杂的图案。
图案在旋转、组合，最终形成了一个坐标。
墨影立刻捕捉并解析：“坐标指向暗星云深处的一个重力异常点。距离……十五光年。”
“那是‘门’的位置。”光影说，“归还钥匙，或者我们亲自来取。”
白羽做出了决定。
他关闭了对外通讯，转向舰桥的成员们：“准备跃迁。”
“司令，那里可能是陷阱——”
“我知道。”白羽打断白砚翎的担忧，“但如果我们不去，他们会一直追着这些孩子，追着我们，追着任何一个可能成为‘容器’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我不是去送死。我是去谈判——或者战斗。”
他重新打开通讯，对着光影说：“我们会去坐标位置。但在那之前，停止攻击，关闭孩子们的植入物激活状态。”
光影沉默了几秒。“可以。但如果你们试图欺骗，或者摧毁钥匙……星尘网络的愤怒将席卷你们的每一个殖民地。”
通讯切断。构造体停止了攻击，但依然悬浮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监牢。
白羽转向白砚翎：“你留下，指挥舰队——”
“不可能。”白砚翎的声音很平静，但不容置疑，“你在哪，我在哪。这是标记时就说好的。”
猎犬举手：“我也去！这种刺激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墨影推了推眼镜：“我的分析能力在未知环境中会有用。”
白羽看着他们，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但这是自愿任务。任何人现在可以选择退出。”
没有人动。
跃迁引擎开始充能。星图上的坐标点被标记为鲜红色，像在虚空中睁开的一只眼睛。
隔离区里，蓝光渐渐消退。孩子们重新陷入沉睡，只是这一次，他们的表情不再平静，而是眉头紧皱，仿佛在抵抗噩梦的侵扰。
小白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懂得唇语的墨影愣了一下，将那句话转述给白羽：
“她说……‘告诉水晶里的哥哥，我们听见了他的歌声。’”
截击舰跃入扭曲的空间。
而在星尘网络的最深处，被囚禁在蓝色水晶中的白玉，眼角滑落了一滴泪水。
泪水没有落下，而是悬浮在空中，化作了一颗微小的、发着银光的星尘。
那点光芒，微弱但坚定地，开始向网络边缘移动。
像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回家的灯。
【第七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