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在目睹远方那片象征着目标的蔚蓝时,曾如同破晓的晨光般短暂地照亮了孙砚的心田。
然而,当双脚真正踏上这条年久失修、仿佛被世界遗忘的碎石公路时,他才深切地体会到,从“看到希望”到“抵达希望”之间,横亘着怎样一段令人绝望的鸿沟。
负重在平坦道路上行走,远比在崎岖山林中跋涉,更考验人的意志与体力。
每一步踏下,粗糙的碎石都在脚下滚动、摩擦,发出单调而刺耳的声响。
背负着苏清漪,孙砚感觉自己的脊柱在哀鸣,肩膀被粗糙的背包带(他用来固定苏清漪)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海风带来的咸湿气息非但没能提振精神,反而加剧了口渴与喉咙的干涩。
而情况更糟的是“山猫”。
他拄着那根粗树枝,每迈出一步,受伤的腿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额头上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背上那冰冷的、属于墨的“茧”,仿佛不是没有重量的虚影,而是某种凝聚了亘古寒意的铅块,不仅压弯了他的腰,更在不断汲取着他本就不多的体温和力气。
他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如同一个破旧的风箱,步伐也越来越踉跄,有几次几乎要栽倒在地,全靠孙砚及时搀扶。
“歇……歇一会儿……”
“山猫”的声音断断续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靠在一块路碑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伤腿根本无法支撑。
孙砚自己也快到极限了,他小心地将苏清漪放下,让她靠着自己坐下。
他拧开那个用树叶做的、已经瘪下去不少的水囊,先是给苏清漪润了润嘴唇,然后递给“山猫”,最后自己才小口抿了一下。
清凉的溪水滑过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却无法真正缓解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
公路像一条灰白色的死蛇,蜿蜒着消失在视野尽头的丘陵之后,看不到终点。
四周是荒芜的盐碱地和低矮的耐旱灌木,偶尔有几只海鸟尖啸着掠过天空,更添荒凉。
阳光逐渐变得毒辣,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他们残存的意志。
“这样下去……不行,”
“山猫”喘着粗气,看着自己肿胀发紫的伤腿,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绝望的神色,“我……我可能撑不到……”
“别胡说!”孙砚打断他,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走了这么久,不能在这里放弃!‘观潮’就在前面!林星遥和陆大哥可能已经到了!”
他是在给“山猫”打气,更是在给自己催眠。
他不敢去想如果“山猫”倒下了,他一个人该如何带着两个完全失去意识的同伴走下去。
短暂的休息后,他们再次上路。
这一次,速度更慢了。
“山猫”几乎是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那根树枝上,每挪动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
孙砚咬紧牙关,感觉背上的苏清漪越来越沉,仿佛要将他压垮。
汗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连抬手去擦的力气都没有。
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泛起黑斑。
孙砚只能凭借本能,机械地迈动双腿,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公路。
就在这时,他背上的苏清漪,身体再次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孙砚猛地一个激灵,从半昏沉的状态中惊醒:“清漪?”
没有回应。
但她眉心微蹙,仿佛在无意识的深渊中,再次感应到了外界极致的艰难与同伴濒临崩溃的意志。
紧接着,那层熟悉的、淡到几乎透明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母亲最温柔的手,再次从她体内悄然弥漫开来,将相互搀扶、艰难前行的三人(以及墨的茧)轻柔地笼罩。
奇迹再次发生了。
在那温暖祥和的光晕笼罩下,孙砚只觉得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如同泉水般涌入四肢百骸。
肩膀和背部那火辣辣的刺痛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滋养、被修复的舒适感。
肺部那撕裂般的灼痛也缓和了许多,呼吸变得顺畅。
甚至连精神上的疲惫和绝望,都被这股平和的力量悄然抚平,内心重新变得坚定。
他惊异地看向“山猫”。
只见这位硬汉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脸上痛苦的神色大为缓解,他试探着动了动伤腿,虽然依旧无法用力,但那钻心的疼痛竟真的减轻了大半!
“这……苏小姐……”
“山猫”看向被孙砚背着的、依旧昏迷的苏清漪,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感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都如同神迹。
这一次的光晕,持续了将近半分钟,才缓缓消散。
光华褪去,疲惫和伤痛并未完全消失,但那种濒临极限的崩溃感已经被驱散。
他们获得了一次宝贵的、堪称续命般的喘息之机。
“走!”
孙砚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力气,他调整了一下背负苏清漪的姿势,目光重新投向远方。
“山猫”也深吸一口气,拄着树枝,再次迈开了脚步。
这一次,他的步伐虽然依旧蹒跚,却少了些许挣扎,多了几分坚定。
他们沿着公路,又不知行进了多久。
太阳开始西斜,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就在孙砚感觉那股由苏清漪赐予的力量也在逐渐消耗,疲惫再次如潮水般涌来时,走在前面探路的“山猫”突然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短促而激动的声音:
“孙先生!你看!”
孙砚心中一凛,奋力抬头望去。
在前方公路一个转弯的下坡处,一片稀疏的、歪歪扭扭的树林后方,几缕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夕阳的昏黄光芒,在渐浓的暮色中隐约闪烁!
那是……灯火!
不是寻山会巡逻队的手电光,也不是荒原上磷火般的幽光,而是真真切切的、从房屋窗户里透出来的、属于人间的灯火!
一个聚居点!
一个小镇,或者哪怕只是一个渔村!
希望,如同黑暗中猛然点燃的火炬,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快!我们快到了!”孙砚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他几乎感觉不到背上的重量和腿脚的酸痛,只剩下奔向那片灯火的强烈渴望。
“山猫”也精神大振,伤腿似乎也不那么疼了,他加快了些许步伐,指着那个方向:“那个方位……规模不大,很可能是地图上标记的‘望鱼礁’!穿过那里,再往东北方向不远,就是‘观潮’所在的崖区!”
望鱼礁!
他们真的快到了!
两人如同注射了强心剂,用尽最后储存的力气,向着那片象征着安全与重逢的灯火,踉跄着奔去。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那片灯火越来越近,甚至能隐约看到一些低矮房屋的轮廓时,走在最前面的“山猫”突然猛地蹲下身,同时向后打了个凌厉的“噤声”手势!
孙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背着苏清漪匍匐到路边的排水沟里,紧张地望向前方。
只见在通往小镇的路口附近,两个穿着深色便装、身形矫健的男子,正倚靠在一辆满是尘土的越野车旁,看似随意地抽着烟,目光却如同鹰隼般,不断扫视着通往小镇的每一条路径和周围的荒野。
他们的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武器。
那姿态,那眼神,绝非本地渔民或村民!
是寻山会的外围哨卡!
他们已经封锁了这个小镇的入口!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孙砚和“山猫”趴在冰冷的沟里,望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灯火,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他们,能穿过这最后的封锁线吗?
(第145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