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回家
意识像信号不良的wi-fi，时断时续。沈照野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静音泡泡里，万象城的一切——小铺的咖啡香、老街的阳光、甚至阿满嫌弃的呼噜声——都变得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他好像正在被一股力量拽离那个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世界，朝着一个更黑暗、更沉寂的地方下沉。
“糟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比害怕吵架更深的恐惧冒了出来，那是对“自己”这个存在正在慢慢消失的恐惧。他想抓住点什么，但手脚不听使唤，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咪玩乱的毛线。
就在这时，脸颊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温度的刺痛感，像被静电轻轻电了一下。
是阿满。
它蜷在他旁边，但状态很不对劲。平时那身威风凛凛的姜黄色皮毛，现在颜色淡得快要透明了，像褪了色的旧照片。它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好像有小小的金色火苗在拼命燃烧，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没有平时的傲娇，全是焦急和一种豁出去的劲儿。
「喂！沈照野！醒醒！别睡过去！」 它的意念传过来，断断续续的，像信号不好的电话，但每个字都砸在他混沌的意识上，「抓住我！听见没！你这笨蛋要是敢消失，本大爷的小鱼干找谁报销？！」
沈照野能感觉到，阿满为了拉住他，正在消耗某种很重要的东西。它小小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累的，虚弱的。他心里一紧，想开口让它别管了，却发不出声音。
在这种僵持中，他跌入了一个更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望不到头的灰色空地上，天和地都是灰蒙蒙的。低头一看，吓了一大跳——他的身体变成了冷冰冰、硬邦邦的石头！他想动，关节却像生锈了一样，只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根本迈不开腿。
“我变成石头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发凉。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猫叫。不是平常的喵喵声，而是那种又哑又急、带着哭腔的嘶吼。声音从脚边传来。
他艰难地转动石头脖子，低头看去。是阿满！它变得好小一只，围着他的石头腿疯狂打转，一次又一次用身体撞上来，发出“砰砰”的闷响，爪子在他石头的脚上拼命抓挠，留下浅浅的白痕。它仰着头，对着他石头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声嘶力竭地吼叫着，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里面的金色火苗烧得前所未有的旺。
「醒过来！沈照野！你看看我！你不是石头！你是活生生的人！」
「你答应我的豪华猫窝和无限量小鱼干还没兑现呢！想赖账吗？！混蛋！」
「万象城呢？你的破书铺子不要了？林星晚、周扬、苏槿他们你都忘了？！那些吵死人的家伙还在等你回去呢！」
阿满的每一声嘶吼，都像小锤子敲在他石头心上，带来一阵沉闷的痛。他想喊它的名字，想弯腰抱抱它，但石像纹丝不动，只有绝望的沉默。
就在他感觉快要被这石头身体彻底吞没的时候，阿满突然停了下来。它后退几步，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心痛，有生气，最后变成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后，它身上那已经淡得快看不见的金色光芒，猛地一下爆发出刺眼的光！像把自己最后那点家底都点着了似的！
这光变成无数根极细的金线，“嗖”地一下刺向他石头胸膛的正中央！
「砰——！」
不是真的声音，是意识里的一声巨响！
沈照野浑身一激灵，猛地从这场噩梦中惊醒！他大口喘着气，冷汗把病号服都浸湿了，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现实的感觉回来了——消毒水味，硬板床，窗外的黑夜。
他第一时间扭头找阿满。
它就窝在他枕头边，离得很近。但样子把他吓坏了。它好像缩小了一圈，软塌塌地趴着，连抬头都费劲。那一身皮毛，几乎全变成了那种没有生气的、透明的浅金色，只有耳朵尖和尾巴尖还带着一点点原来的颜色。它闭着眼，呼吸微弱，只有喉咙里还勉强维持着一点点几乎听不见的呼噜声，证明它还活着。
沈照野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鼻子发酸。他小心翼翼地、用还在发抖的手臂，把阿满轻轻地、又特别紧地搂进怀里。小家伙轻得像个毛绒玩具，却让他漂浮的心一下子有了着落。
他把脸埋进阿满褪了色的绒毛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无声地流着，打湿了它的毛。
阿满好像感觉到了，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瞳孔黯淡无光。它用尽力气抬起一只前爪，软软地搭在沈照野脸上，肉垫凉凉的。
「别哭了难看死了」 它的意念弱得像随时会断的电波，却还是那股熟悉的、别扭的安慰调调，「记住这种感觉这是回去的路」
说完，爪子滑下去，它又昏睡过去，呼噜声几乎听不见了。
沈照野紧紧抱着它，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他知道，是阿满拼了老命，才把他从那个变成石头的噩梦边缘拉了回来。
他不能就这么垮掉。为了阿满，也为了那个在万象城一点点建立起自己生活的沈照野。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上还是林星晚画的那张老街夕阳的插画，温暖又安静。他解锁手机，点开了那个名为“老街守护小分队”的微信群。
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几天前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他犹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敲打，打字的手还有点抖，但很坚定：
沈照野： 大家我这边有点事，处理完就回去。铺子麻烦周扬哥偶尔看一眼。你的新画集，等我回去第一个看。论文需要老街的老数据的话，可以去我铺子阁楼左边第二个书架下面找。
消息发出去，像往平静的湖面扔了颗小石子。
几乎立刻，手机就“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屏幕被快速刷屏：
周扬： 我靠！老沈你终于冒泡了！放心！铺子交给我，保证连灰都不让积！你丫赶紧搞定回来，新烤的贝果给你留着！
林星晚： 沈老板！你没事就好！画集不急，你慢慢来！我们都在！
叶知微： 啊啊啊沈老板！等你回来我给你画个超帅的欢迎海报！
苏槿： 收到。数据线索很有用。保重，早日归队。
陈烁： 沈老板！青年队训练超累，但想到回去能吃到周扬哥的面包看到你的铺子就有劲了！快点回来！
林晚： （微笑）晚屿’的新酒，等你回来尝。
一条条消息跳出来，带着熟悉的吵闹和毫不掩饰的关心，像一束束温暖的光，透过手机屏幕，照进他冰冷混乱的内心。他看着那些文字，仿佛能听到周扬的大嗓门，看到林星晚温柔的笑，感受到苏槿的冷静和叶知微的活力这些鲜活的、吵闹的、真实的人和记忆，像一根根坚固的缆绳，开始把他从虚无的边缘一点点往回拉。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昏睡的阿满，小家伙浅金色的皮毛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好像也微微泛着一点暖意。他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
“阿满，”他低声说，声音还有点沙哑，但很清晰，“我们再坚持一下就快能回家了。”
回那个有咖啡香、有书卷气、有朋友们吵吵嚷嚷的、真正的家。
夜色依旧深沉，但沈照野抱着阿满，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消息，眼里渐渐有了一点光。回去的路也许还不平坦，但至少，方向已经清晰，而且他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