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要让一个执事来答，未免有些过分了。
一个执事修为低浅，几乎都是在各个宗门之中哪里缺人便调去哪里，做些无趣的苦役活计。
几百年的寿元一眼望到顶，没什么希望，如此种种，自然也没机会接触到宗门大事，尤其是其他宗门的大事，就更难知晓了。
何况说起来，五百年前清风宗全宗远征北境之事，这位执事莫说听说，甚至当时他的父亲都未必出生呢。
见对方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楚云只是默默叹一口气，手中碗筷不停，顷刻之间就将满桌菜肴吃了个干净。
而后他颇为懒散地倚在靠背上，透过中军大帐看着窗外飘雪。
风云阁执事见楚云不愿多谈，也颇有眼力劲，打了声招呼后便退了出去，为楚云安排今晚的房间。
这中军大帐说是帐篷，其实是座奢华阁楼，里面铭刻着仙道法阵，即便在冰雪之中也能日夜供暖，阁楼内总是一片暖洋洋的。
楚云倚在凳子上，不知不觉便有了睡意，闭上眼后一阵昏沉，再度睁眼时已是次日正午。
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其难受，仔细想想也确实如此。
谁在椅子上睡一晚能舒服？
楚云起身活动筋骨，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正活动着，苏玉柳却推门而入，怀中还抱着一副卷轴。
楚云心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对着苏玉柳问道：“你手中的卷轴是何物？”
苏玉柳一点头，将卷轴拉开示意。
不必多言，楚云看见卷轴内容时便知晓，这是一幅地图，是风云阁执事给的，地图末尾还印着风云阁的印。
再看苏玉柳这架势，楚云心中哀叹一声。
这是完全不让自己在此浪费时间。
他无奈起身接过地图，问道：“与那风云阁执事打过招呼了吗？”
苏玉柳点头称是。
这下楚云是真有些麻了。
没打招呼还好，都打过招呼要走了，再厚着脸皮赖着，未免太过不要脸。
无论如何，自己在苏玉柳面前还是要保持师尊形象的。
他将心中不满尽数压下，拿着卷轴，带着自家弟子出了城。
城内碧瓦青砖，屋檐飘雪；城外则是狂风暴雪、冰冷冻土，宛若两个世界。
楚云心中暗啧一声，满是不舍，却还是拉开地图细细打量。
该说不说，风云阁执事给的地图还挺详细，竟然比楚云自己的地图还要清晰不少，甚至将先前清风宗的各个行军大营都标了出来。
一时之间，楚云自己也不知该作何滋味。
身为清风掌门，宗门地图之内认得其他宗门的行军大营，对自家宗门行军大营曾经设立在何处却是记载模糊不清，部分记载还要从别处寻得，实在有些丢人。
好在楚云自觉丢人次数已够多，便也不再理会，照着这幅更详细的地图，往最近的行军大营走去。
又是将近半个月的奔波，二人终于来到了废弃大帐前。
看得出来，清风宗当年全宗出征，确实是为了讨伐某物。
这行军大营颇有军武气息，不似先前风云阁那般跟个县城似的，而是实打实的铸铁造墙，外用防护，内有陷阱。
观此模样，楚云心中了然：这铸铁城墙厚实，一看就是为了行军临时设立，怕是不会有人长久居住。
自己进去估摸着也只能搜索些兵器、丹药之类，而且大概率就连这些也不会留下。
即便如此，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进去搜了搜，却见整个中军大帐一片空悬，内部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
楚云心中默默一叹，正要出去，转头看见苏玉柳的脸，突然感觉几分不对。
而后灵光一闪：
苏玉柳一直以为清风宗是一代只传几人的传承，见到这中军大帐，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突然福至心灵，转头望去，便是发觉整个中军大帐未免有些太小了，撑死不过住几人。
这便不对了，当年清风宗衰败之前万仙来朝，行军大营怎么可能如此之小？
期间必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情况。
除非是
楚云心中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急忙拉开卷轴，对着几个行军大营的位置测算一番，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自己先前猜测有误。
他竟是下意识按照其他宗门的情况，把清风宗的行军路线当成了“全宗出发，设下一帐、休整数日，再继续推进、再设下一帐”。
可如今从这地图来看，清风宗并非集体行进，而是兵分数路，朝着不同方向散了出去。
这又是为何？
唯一明确的是，当年清风宗是征伐某个东西。
若是自己猜测不错，那不是“某个”东西，是“某群”东西。
他心念一动，地图之上凭空浮现一丝金线，依照先前推测，将不同队伍的行军路线串了起来。
然而即便知晓了几支队伍的行进方向，目前的状况也仍是毫无进展。
既是如此，楚云便想不如转身回去。
可心里刚闪过这个想法，神魂便一阵剧痛，逼得他改变念头。
适才相戏耳。
去看看，且去看看。
我去看看还不行吗？
我身为清风掌门，怎能对宗门秘辛不管不顾？
更何况，行军路线上兴许有不少宗门之内，神兵利器乃至机关傀儡遗留，其中若是能收回来几个，必能是宗门实力恢复不少。
一切行径皆是为了光复宗门。
这种近乎自我欺骗的想法闪过之后，那疼痛之感才降了下去。
但楚云心中仍是不满，对着这誓言骂骂咧咧，满心懊悔。
当时继承掌门之位时，言语本该更谨慎些。
现在在这誓言之咒的约束下，往前走可能会死，退回去也可能会死，真是难顶，简直是一根筋被两头堵。
既然已别无选择，那便一往无前吧。
他收起地图，走向屋外，偏头示意苏玉柳跟上。
苏玉柳望着这中军大帐，明显在愣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她向来是这副深沉模样，楚云对此也不甚在乎，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见苏玉柳跟上，楚云便直接化作流光远遁而去，朝着下一个行军大营的位置飞去。
然而，见到下一个行军大营后，楚云的脸色却是陡然难看了许多。
如果说先前那座行军大营还称得上是一座钢铁城寨的话，那么眼前这处便只能视之为一片废墟。
铸铁城墙已然破损，处处漏风，从破损处往里望去，中军大帐满地残骸，各种傀儡化作一地零件，混杂其中。
这还只是中军大帐之中留下的、未被白雪掩盖的傀儡残躯，至于房屋之外究竟碎了多少傀儡，更是肉眼不可察觉。
楚云用神识一扫，雪地之内便是一片一片的金属铺陈。
他又转头望去，废墟之上、墙面之内，有抹不干净的黑褐液体凝固，也看不出是谁的血液。
营地之外插着数把剑，楚云心中知晓，那应是清风宗的前辈们战死此处，尸首被收集起来埋在此地，插上生前所用的剑，权当墓碑。
依照常理，寻常法器若是隶属宗门，无论品级如何都要回收。
然而望着剑下残破尸骸，楚云终究没有将那些剑拔出来，反而表情一肃，走向那些剑，对着墓碑行了弟子后辈之礼。
良久之后，楚云才从那难以形容的沉重感中挣脱出来，离开了这铸铁大帐外。
此处并非彰显宗门扩张的营帐，而是真正交火的前线。
沉吟片刻，他转身离开。
他清楚，与己无关的陌生人死去，和自家宗门前辈逝去，二者观感截然不同。
苏玉柳在营帐之外远远等着。
楚云暂时不想让她靠近营帐，这姑娘性子清冷，尽管平时看似无情，但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被前辈之举感染，日后当真遇到强敌，脑子一热上去拼命？
出于谨慎考虑，还是让她在营帐之外候着。
苏玉柳平日本就不喜言语，今日又见自家师尊明显心情不好，更是不言不语，只是沉默跟在身后；待自家师尊化作流光飞去时，便随即御剑跟随。
又是一处行军大营，此次大帐显然吸取了上次死斗的教训。
铸铁城墙厚了不少，其上刻上了比先前繁复许多的阵法，帐内机关傀儡更是精良不少，显然是激起了警惕之心，不愿重蹈先前覆辙。
这一次，在中军大帐之中一番搜寻后，楚云意外发现一颗傀儡头颅尚能运作。
他将头颅举起来，想问清究竟发生了何事，可这傀儡虽能运作，却显然受损严重，口中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咔嚓咔嚓声。
楚云心中有几分失望，但还是不愿放弃，索性将头颅随身带着，想找个机会修好，把事情问清楚。
他心中还想着，若是此番跟着前来的是庄晓墨那小子就好了。
那小子是偃修，修个机关应当不是什么大问题。
苏玉柳见自家师尊从营帐中抱出个傀儡头颅，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此次前来北境，她并未问过师尊有何目的，如今看师尊这副模样，也开始有些好奇。
楚云却没觉察到自家徒弟的异样，依旧低头思索，心中盘算着是接着顺着行军路线往下走，还是先找个行军大营把这头颅修好。
说不准修好后就能直接问出具体情况，到那时即便真要遇上什么状况，也能有所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