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的台灯把张博涛的影子钉在墙上,像张被揉皱的纸。投资方案的表格密密麻麻爬满屏幕,他盯着 "预期收益率" 那一栏,眼皮沉得像灌了铅。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成小山,空气中飘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味。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 "妈" 字让他心里一紧。他接起电话,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喂,妈。"
"涛儿呀,还没睡?" 母亲的声音裹着电流的杂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在加班呢,弄个项目方案。" 张博涛揉了揉太阳穴,"这都几点了,您咋还没睡?"
"老毛病,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母亲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上次你说要去菲菲家,去了没?"
张博涛望着窗外的夜色,楼群像沉默的巨兽。"去了,阿姨叔叔人挺好的。" 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就是 又提了买房子的事。"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母亲的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我和你爸商量好了,这房子得买。我们凑了五万块,先给你转过去。不够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妈!" 张博涛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这钱我不能要!" 他的声音发颤,"这是你们的养老钱啊!我爸身体那样,常年吃药,这钱得留着给他看病!"
"看病的钱有呢。" 母亲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涛儿,啥事儿都没你结婚大。你就拿着,啊?"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张博涛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哽咽声传过去。他都工作了,不仅没给家里寄过像样的钱,还要啃老?
"妈,这钱我真不能要。"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大不了 大不了我不结婚了。"
"胡说!"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急怒,"傻孩子说啥浑话?结婚是正经事!我明天就把钱汇给你,别再说傻话了。"
"妈,真不用"
"行了,你早点休息吧,别熬坏了身子。" 母亲匆匆挂了电话,忙音像针一样扎进张博涛的耳朵。
他瘫坐在椅子上,摸出烟盒抖出一支烟。打火机 "咔嗒" 一声亮起,火苗映着他通红的眼。烟圈缓缓飘向天花板,散开时像个破碎的梦。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他架在脖子上,说 "我家涛儿以后要当城里白领";想起母亲攒了钱给他凑学费。他们以为供出个大学生就熬出头了,没想到还有座叫 "房子" 的大山,压得两代人都喘不过气。
"不孝子" 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喃喃自语,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响声在深夜里格外刺耳,却远不及心里的疼。
第二天中午,张博涛趁着午休给房产中介小李打了电话。"张哥,你上次看的那套两居室,业主急着出手,首付能谈到十五万左右。" 小李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热情,"这价在这边真不多见了,您要是有意,可得抓紧。"
挂了电话,张博涛在便利贴上算账:自己攒的两万,鲁晓凡借的一万,加上母亲说的五万,总共八万。离十五万的首付,还差整整七万。他把便利贴揉成球,扔进垃圾桶,纸团撞在桶壁上,发出闷响。
傍晚在公园长椅上见到姚雨菲时,她正揪着槐树叶玩。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白裙子上沾了点金粉似的光。"咋了?愁眉苦脸的。" 她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张博涛挨着她坐下,把算账的事说了。末了,他扯了扯嘴角:"还差七万,跟个天文数字似的。"
姚雨菲沉默了会儿,从包里掏出张银行卡塞进他手里。"这里面有两万,是我攒的压岁钱。" 她的指尖有点凉,"虽然不多,能凑一点是一点。"
张博涛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像捏着块烙铁。"这钱我不能要。"
"你跟我还客气?" 姚雨菲瞪他一眼,随即又软下语气,"要不 我回家问问我爸妈?说不定他们能帮衬点。"
张博涛摇摇头:"别了,上次阿姨都把话说那样了。"
"试试嘛。" 姚雨菲晃了晃他的胳膊,"我妈就是嘴硬,说不定我好好说说就行。"
可事情并没有像姚雨菲想的那样。她回家刚提起借钱的事,母亲就把手里的择菜盆往桌上一磕:"你傻呀?买房子本来就是男方的事,哪有让女方掏钱的道理?"
"可博涛他真的很难"
"难也不行!" 母亲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倒贴给别人的。他要是连房子都买不起,凭啥娶媳妇?"
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烟灰掉在了裤腿上也没察觉。姚雨菲看着母亲涨红的脸,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从小就听母亲的话,报志愿、找工作,甚至穿什么颜色的裙子,都很少自己拿主意。这次,她也没能例外。
第二天在咖啡馆见到张博涛,姚雨菲低着头搅着咖啡,半天说不出话。"阿姨 没同意?" 张博涛的声音有点干。
她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蝇:"我妈说 买房子是男方的事。"
张博涛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她怎么能这么说?"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桌的人侧目,"我们家砸锅卖铁凑了五万,你们家就不能帮一点?这婚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你朝我嚷嚷啥!" 姚雨菲也站了起来,眼圈瞬间红了,"我妈说的是老理!她还没让你买车呢,你就急成这样?"
"买房子的钱都不够,还买车?" 张博涛的火气像被浇了油,"你要是觉得我穷,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就去找个买得起的!"
"张博涛!" 姚雨菲的眼泪 "唰" 地掉了下来,"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抓起包就往外跑,高跟鞋踩在地板上 "噔噔" 响。张博涛愣在原地,刚才冲口而出的话像块石头堵在喉咙里。咖啡馆的冷气吹在身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刺骨的冷。
"王八蛋。" 他狠狠捶了下桌子,咖啡杯震得叮当响。他怎么能说那样的话?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不仅扎伤了姚雨菲,也扎得他自己心口淌血。
他疯了似的追出去,跑到咖啡馆,只看见一辆出租车的尾灯闪了闪,消失在车流里。晚风吹起他的衬衫,像面破败的旗子。
张博涛掏出手机,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好不容易拨通了姚雨菲的电话,听筒里却传来冰冷的 "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他又发信息,打了删,删了打,最后只发出去一句:"菲菲,我错了,你原谅我。"
信息像石沉大海,连个涟漪都没激起。
他在路边站了很久,直到路灯把他的影子压得扁平。来往的行人说说笑笑,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男人眼里的红血丝,和他指间快要燃尽的烟。烟蒂烫到手指时,他才猛地回神,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电线杆滑坐在地上。
远处的霓虹灯明明灭灭,映着他落寞的身影。他知道,这场争吵像道裂缝,横亘在他和姚雨菲之间。而那七万的缺口,像座更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夜越来越深,张博涛依旧坐在路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回家,面对的是没做完的方案和空荡荡的房间;去找姚雨菲,又怕她还在气头上,连门都不让他进。
手机又亮了一下,这次是条银行短信 ——"您尾号 xxxx 的储蓄卡账户收到人民币 00 元。"
母亲还是把钱打过来了。
张博涛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五万元或许是他爸妈向亲戚借来的、带着人情债的钱。每一分,都浸着父母的血汗。
他不能要这钱,可他又能怎么办?
晚风吹过街角,带着夏末的凉意。张博涛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自己像条搁浅的鱼,困在名为 "生活" 的沙滩上,连呼吸都带着疼。他不知道这场关于房子的战争还要打多久,也不知道他和姚雨菲的感情能不能扛过这场风波。他只知道,明天醒来,太阳依旧会升起,而他,还得咬着牙,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