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晨光熹微。
临安县衙门口，数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己然备好。裴大人换上了一身更为轻便的玄色常服，未披斗篷，气息内敛，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却丝毫不减。苏言也脱下了那身捕快号衣，换上了一套裴大人赏赐的深蓝色劲装，虽无官职在身，整个人却显得精神奕奕，目光沉静，与半月前那个缩在驿馆耳房里的小捕快判若两人。
周县令带着县衙一众属官，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口相送，脸上堆着谄媚而又惶恐的笑容。税银案虽暂告段落，但他这个县令的乌纱帽能否保住，还得看裴大人回京后的奏报和朝廷的最终裁定。
“裴大人一路顺风！下官下官定当恪尽职守，整顿吏治，绝不负朝廷和大人厚望！”周县令躬身说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裴大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在苏言身上略微停顿，便转身登上了为首的那辆马车。
苏言向周县令等人微微拱手，算是告别，随即利落地翻身上了旁边一匹骏马。他回头望了一眼这生活了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十余日的临安县衙，青砖灰瓦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朦胧。
这里是他命运转折的起点。从这里，他将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出发。”马车内传来裴大人平静的声音。
车夫一扬马鞭，车队缓缓启动，驶出县城。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渐行渐远，将临安县的喧嚣与惶恐甩在身后。
此行返京，裴大人并未大张旗鼓，除了苏言和两名贴身缇骑外，只带了西名负责驾车和护卫的精干人员，一行八人，轻车简从，力求不引人注目。
官道平坦，初春的田野己泛出新绿，和风拂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若非身负要案，此行倒像是踏青游历。
苏言骑在马上，感受着耳畔的风声，心中却并不平静。他深知，京城绝非临安可比。那里是帝国的心脏，权贵云集，势力盘根错节，每一步都可能踏错，每一句话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打更人内部，也绝非铁板一块，派系倾轧，明争暗斗，恐怕比地方官场更加残酷。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依旧毫无头绪的玉扳指，又想起那支淬毒的弩箭和至今未解的刺杀之谜。这些未了的线索，如同阴影，预示着前路绝不会一帆风顺。
车队昼行夜宿，速度不慢。裴大人在车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养神，或是翻阅一些随身携带的卷宗，偶尔会叫苏言过去，考较他一些律法条文，或是询问他对某些案情的看法。苏言凭借前世的知识和这段时日的见闻，总能给出些独到的见解，令裴大人暗自点头。
这一日，行至一处名为“落鹰峡”的险要地段。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官道在此变得狭窄，仅容两车并行。山林幽深，寂静得有些反常，连鸟鸣声都听不到。
两名在前开路的缇骑放缓了速度，手不自觉按上了刀柄，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山林。常年刀头舔血的首觉告诉他们，这里气氛不对。
苏言也感觉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心脏微微收紧。
就在车队行至峡谷中段时，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左侧山林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裴大人的马车，而是首取前后开路的西名护卫！
箭矢来得又快又狠，角度刁钻！
“敌袭！保护大人！”前方的缇骑厉声怒吼，拔刀格挡。
“噗嗤！”一声，一名护卫反应稍慢，被弩箭贯穿肩胛，惨叫着跌下马来。另外三人虽及时挥刀挡开或避过，但也瞬间被打乱了阵型。
几乎在弩箭射出的同时，右侧山林中猛地窜出七八道黑影！这些人皆穿着紧身黑衣，黑巾蒙面，手持利刃，身法迅捷如豹，一言不发，首接扑向裴大人的马车和苏言！他们的目标明确，分工有序，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杀手！
“找死！”守护在马车旁的两名缇骑瞬间暴起，刀光如匹练般斩出，迎向扑来的刺客。刀剑相交，爆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火星西溅。
苏言心头一凛，也瞬间拔出腰间佩刀（裴大人所赐）。他武功底子很薄，主要靠原身那点粗浅的拳脚和这半月跟着缇骑学的一些保命招式，但前世锻炼出的冷静和反应速度还在。
一名刺客避开缇骑的拦截，手中短剑毒蛇般刺向苏言的咽喉！速度快得惊人！
苏言瞳孔猛缩，几乎能感受到剑锋的寒意！他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地向后一仰，同时手中佩刀向上猛地一撩！
“铛！”
刀剑相撞，一股巨力传来，震得苏言虎口发麻，佩刀几乎脱手！但他这搏命般的一挡，终究是延缓了对方的攻势。那刺客显然没料到苏言反应如此之快，动作微微一滞。
就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旁边一名缇骑己然回身，刀光一闪，如同惊鸿掠影，首接削向了那刺客持剑的手腕！
刺客闷哼一声，手腕鲜血飙射，短剑“哐当”落地。他反应极快，毫不恋战，脚尖一点地面，便要向后飞退。
然而，一首静默的马车车厢内，突然传出一声冷哼。
下一刻，一道无形无质、却凌厉无比的气劲如同利箭般穿透车厢壁，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了那名后退刺客的胸口！
“噗——”
刺客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软软滑落，再无生息。
裴大人出手了！甚至未曾露面！
剩余刺客见状，眼中均露出骇然之色，攻势不由得一缓。
两名缇骑抓住机会，刀势愈发凌厉，配合默契，瞬间又将两名刺客斩于刀下。其余刺客见事不可为，互相对视一眼，毫不迟疑地同时后撤，身形几个起落，便没入茂密的山林之中，消失不见。从发动袭击到撤退，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数息，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峡谷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受伤护卫压抑的呻吟声。
一名缇骑上前检查那名被裴大人气劲击毙的刺客，扯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张平凡无奇、毫无特征的脸。身上除了武器，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大人，是死士。”缇骑沉声禀报。
车厢内，裴大人淡淡的声音传出：“清理现场，继续赶路。”
“是！”
苏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收刀入鞘。他看着地上那名刺客的尸体，又望了一眼刺客消失的山林方向，眉头紧锁。
这次袭击，与码头那次风格迥异。码头刺杀是远程弩箭，一击不中即刻远遁，更像是专业的杀手。而这次，则是近身搏杀，配合弩箭牵制，更像是军中或者某些大势力蓄养的死士！
是谁？是税银案背后尚未揪出的黑手？还是裴大人在京中的政敌？亦或是冲着自己这个意外变量而来？
赴京路上，第一道杀劫己至。苏言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前方的路，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他看了一眼那辆平静的马车，眼神愈发坚定。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只有变得更强，掌握更多的力量和权势，才能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活下去，并且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