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进度条在屏幕上并行前进，像两颗不同频率的心脏在搏动。
“爱因斯坦实验室”的虚拟空间里，时间流速似乎与现实不同。每一秒都被拉长、填满，塞进了密集的数据交换、快速的计算推演、和紧绷的神经信号。
王浩的指挥中心率先打破了沉默。
“模拟完成。”首席轨道工程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理论上可行。但我们需要至少十六个环节完美衔接，任何一个环节的误差超过容限，整个任务就会失败。”
【阶段三：太空交会】(剩余时间：58分钟后火箭末级抵达预定轨道点)
【阶段四：对接与系统激活】(剩余时间：交会后30分钟内)
王浩盯着这张图，感到胃部一阵紧缩。每一个箭头都代表着一个可能失败的节点，而失败的可能后果——要么是七名宇航员因碎片云丧生，要么是“脚手架”谐振灾难无法被阻止——都是不可承受的。
“磁性捕获网”他低声重复，“需要宇航员手动激活。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先通知空间站，获得他们的同意和配合。但一旦通知，整个行动就不再是秘密。”
“爱因斯坦实验室”。这是他们的生命。。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组织某种抵抗。。我们可以通过非官方的、安全的渠道，只通知空间站指令长。用只有他个人能识别的验证方式。
王浩抬起头：“什么渠道？”
“业余无线电。”周晓芸突然开口，“国际空间站上的宇航员通常都有个人业余无线电呼号，用于与地面爱好者通联。这是一套独立于官方通信的系统，加密级别低，但正因为如此，反而不容易被系统性监控。”
她调出一个数据库：“现任指令长是俄罗斯宇航员米哈伊尔·沃罗宁。他的个人呼号是r3ir。他还有一个公开的爱好——与全球学校进行教育性通联。每次通联前，他都会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发布一个‘谜题’，答案就是当天通联的频段和时间。”
小陆已经行动起来：“查到了。沃罗宁两天前发布了一个新谜题：‘我家乡河流的名字，加上我第一次太空行走的日期（ddyyyy格式），取前六位数字，乘以圆周率的前三位，结果取整数部分。’”
“他家乡圣彼得堡，涅瓦河。”阿明快速搜索，“‘neva’转数字？
“第一次太空行走日期：2015年3月12日，。”周晓芸补充，“拼接：，前六位是。。”
“取整数部分，。”小陆输入计算，“但这可能是频率？？这个频段确实在业余无线电uhf范围内。”
“时间呢？”王浩问。
“谜题没有明确说，但沃罗宁的习惯是发布谜题后48小时进行通联。”周晓芸看了看时间，“正好是35分钟后。”
王浩深吸一口气：“准备发送消息。内容需要加密，但加密方式必须简单到沃罗宁能在几分钟内心算破解。”
“用他最喜欢的书。”伯格教授突然说，“沃罗宁是科幻迷，尤其喜欢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索拉里斯星》。那本书里有一个经典密码：将字母按章节标题重新排列。”
五分钟后，一条加密信息准备完毕。它看起来像是一串杂乱的字码：
【致r3ir：涅瓦星的海洋在第三监测窗低语。重复：第三监测窗。日落算法验证：莱姆的灯塔指向猎户座。紧急响应协议：收到请回复‘海洋在思考’。。
与此同时，另一个进度条终于跳过了关键节点。
【数据包解密中】
小陆屏住呼吸。屏幕上，那个装置状态良好。我已通知全体乘员：接下来一小时内，我们可能需要进行一次非计划的舱外活动演练。所有人都已就位。沃罗宁。】
宇航员们没有多问。在太空，信任有时比程序更重要。。
“爱因斯坦实验室”的界面上，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沉默工作。伯格教授和卡特赖特教授在优化干扰频率模型；麦卡锡教授在计算声波传播的大气衰减；印度团队在模拟碎片云扩散的蒙特卡洛概率图；王浩的团队在监控火箭末级的实时轨道参数。
第四十一分钟整。
国际空间站飞越北大西洋上空。在面向地球的第三观测窗内，指令长沃罗宁漂浮着，透过厚厚的舷窗，看向深邃的太空。他手中握着一个手动控制器，上面显示着从地面传来的、实时更新的方位数据。
在他身后，其他六名宇航员各就各位。有人监控着空间站的姿态控制系统，准备在必要时进行微调；有人准备好了紧急救援装备；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演练，但没人说破。
“目标进入视野。”沃罗宁对着内部通信频道说，声音平静得像在描述一次日常观测，“一个小光点，在右舷下方20度方向。距离约五十公里，正在快速接近。”
地面，老船长的货轮甲板上，“高空跳跃者”火箭矗立在发射架上。机长看着雷达屏幕，运输机已经进入投送范围。
“空中投送，十秒倒计时。”机长的声音传来，“十、九、八三、二、一，释放！”
夜空中，一个降落伞在六千米高空打开。伞下吊着的正是那个防热外壳包裹的控制模块。它缓缓下降，向着货轮甲板预定的回收区飘落。
“回收小组就位！”甲板上的水手们喊道。
降落伞准确落在网中央。水手们迅速上前，剪断伞绳，将包裹抬向火箭发射架。
“载荷安装，开始！”工程师打开火箭顶部的载荷舱，将模块推入，固定。整个过程耗时两分十一秒。
“发射准备完成！”老船长汇报，“火箭状态良好，发射窗口现在！”
“发射授权确认。”王浩深吸一口气，“祝好运。”
货轮甲板上，火箭发动机点火。
橘红色的火焰撕裂了夜空，“高空跳跃者”腾空而起，向着大气层边缘冲刺。它不需要进入完整轨道，只需要抵达250公里高度，然后将载荷以精确的速度和方向“抛射”出去。
火箭爬升。三十秒后，第一级分离。五十秒后，第二级点火。九十秒后，火箭抵达弹道顶点——高度247公里。
“载荷分离！”。它没有动力，完全依靠初始速度和角度，飞向那个即将到来的交汇点。。它内部的主控计算机已经接收到新的指令，开始执行一个从未预设过的程序：调整姿态，准备展开磁性捕获网。
空间站里，沃罗宁看到两个目标在雷达屏幕上快速接近。
“包裹轨道参数正常。”他汇报，“末级姿态调整完成。距离十五公里。十公里。五公里。”
他飘向服务舱的作业口，打开外部摄像头。画面里，漆黑的太空中，远方有一个微小的、反射着阳光的物体正在靠近。
“距离三公里。两公里。我看到了——它很小，像一颗闪亮的子弹。”
沃罗宁将手放在发射控制器上。屏幕上显示着实时距离：1500米1200米900米
地面指挥中心，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六百米。五百米。四百米——就是现在！”
沃罗宁按下按钮。
从空间站服务舱的外部，一个压缩的网包被弹簧机构弹射出去。它在太空中旋转着展开，张开成一张直径十五米的、布满微型磁体的金属网。
距离：300米。
200米。
100米。
“接触！”
金属网轻轻包裹住了飞来的控制模块。在接触的瞬间，网上的磁体自动激活，牢牢吸附在模块外壳的预定对接点上。网的四角有收缩绳，开始自动收紧，将模块固定在网中央。
整个过程，安静、缓慢，像一场太空中的芭蕾。
“捕获成功。”沃罗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包裹已被网住，相对速度正在衰减。现在，末级需要来接它了。”
在地面的指令下，火箭末级启动微调推进器，缓缓靠近那张漂浮的网。距离十米时，末级伸出了机械捕获臂——那是原本用于卫星部署的装置，现在临时改用于此。
机械臂轻轻夹住了网的边缘，然后收回。控制模块被安全地拉向末级，最终卡入一个预制的接口槽。
“咔哒。”
磁力锁扣闭合的声音通过振动传感器传回地面。
“对接完成。”王浩几乎虚脱地坐下，“控制模块已就位。现在开始系统激活和软件上传。”
小陆立刻开始操作。加密的控制代码通过深空通信网络，上传到380公里高空的火箭末级。
【就绪状态：可执行最终轨道修正】
“成功了”周晓芸轻声说。
但庆祝还为时过早。
就在此时，“爱因斯坦实验室”的界面上，一个被忽略的数据流突然报警。
是小陆设置的一个监控程序——它在持续扫描全球互联网的异常流量。此刻，它捕捉到了一段从百慕大海域发出的、极其微弱的信号。
信号格式与沈星之前使用的完全一致。
内容只有三个词，重复了三次：
【我已进入阵列核心。水晶在唱歌。它们听到了我的歌。】
【我已进入阵列核心。水晶在唱歌。它们听到了我的歌。】
【我已进入阵列核心。水晶在唱歌。它们听到了我的歌。】
发送时间：二十七分钟前。
信号来源深度：4712米。
位置：水晶阵列几何中心。
沈星还活着。
而且，他似乎已经做到了什么。
窗外的夜空，火箭末级带着新安装的控制系统，正飞向下一次轨道修正点。距离撞击“脚手架”还有五十七小时。
距离“脚手架”抵达百慕大三角上空，还有六十一小时。
而海底深处，一个年轻科学家正在一座古老的外星机械内部，尝试与它对话。
三个倒计时，在三个不同的维度上，同时走向那个未知的汇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