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夜巡的低语
夜晚的殡仪馆，有着与白日截然不同的呼吸。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色吞没，远处的市声如同退潮般远去，这座建筑便仿佛苏醒了过来，以一种更低沉、更隐秘的方式运作。林凡能从墙壁和地板的轻微震动中，感知到推车滚过走廊的细响，能“听”到某些房间隐约传来的、被压抑的仪器运行声，甚至能捕捉到夜风穿过建筑缝隙时，带来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
他的存在，似乎也随着夜色而变得更加敏锐。那46点执念值如同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灯油，让他的感知触须延伸得更远，更清淅。虽然门依旧紧锁，但他不再觉得这杂物间是完全封闭的孤岛。
他继续进行着操控纸媒介的练习，这几乎成了他存在的日常功课。与箱中几只纸鹤的“共鸣”已经变得相当顺畅，他甚至能让那只白色纸鹤在箱口的彩纸屑上缓慢地“行走”几步，虽然依旧歪歪扭扭，时走时停。对精神力的消耗依然存在，但他已经学会了更经济的运用方式，能够在感到疲惫前及时停止，保留观察外界的馀力。
就在他结束一轮练习，意识如同水母般在黑暗中漂浮、休憩时，一阵不同于往常的动静，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沉稳而规律，正沿着走廊，由远及近。步伐中带着一种巡视的意味，不象是匆忙的工作人员或悲伤的家属。
脚步声在杂物间门外停顿了下来。
林凡立刻收敛所有意识波动，进入最深层的“伪装”。
“……这间也检查一下。”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钥匙串晃动的轻微金属碰撞声。
“老张，这杂物间都锁了多少年了，里面不就是些废旧花圈和纸人嘛，能有什么问题？”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回应道，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意。
“规矩就是规矩，夜巡，每个角落都要走到、看到。”被称作老张的人语气平稳，不容置疑。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门，被推开了。
一道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进来，象一把利剑，劈开了杂物间的黑暗。光柱先是扫过地面，掠过那个纸箱，然后缓缓上移，落在了墙角那几个纸人身上，最终，定格在了林凡所依附的这个纸人脸上。
林凡“感觉”到那光线的灼热感，尽管它并无温度。他维持着绝对的静止，连纸张纤维的“呼吸”都仿佛停止。
“看，没啥吧？”年轻声音说道，手电光晃了晃，“就这些玩意儿，看着还挺瘆人的。”
老张没有立刻回答。他举着手电，缓缓走了进来。他是个身形干瘦、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的老头，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在电筒光映照下，显得异常锐利和沉静。他没有象年轻人那样随意扫视，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目光最后再次落回林凡身上，停留的时间，比年轻人长得多。
林凡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的重量，带着一种审视，一种仿佛能穿透纸张伪装的了然。这老张，不简单。他身上没有强烈的执念波动，却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近乎本能的警剔。
“有时候，不起眼的东西，才最容易藏污纳垢。”老张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象是在对年轻人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他的目光扫过林凡纸躯上那拙劣的墨笔五官，扫过它倚靠墙角的姿态。
年轻人在门口打了个哈欠：“您老是故事听多了。这年头，哪来那么多神神叨叨的事。”
老张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用手电光再次扫过地面。光斑掠过那只白色纸鹤曾经掉落的位置，又扫过纸箱。箱子里，几只纸鹤和彩纸碎片静静地躺着，毫无异状。
林凡心中微凛。这老张的观察力，远超常人。
就在老张准备转身离开时，他的脚步忽然一顿，手电光猛地回转，再次照向林凡纸躯的手臂连接处。
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见的褶皱。那是林凡之前反复尝试微观操控时，无意识中调动身躯纸张，因不够精细而留下的一丝几乎可以忽略的痕迹。连林凡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老张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朝着林凡的方向，缓缓走近了一步。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年轻人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收起了漫不经心，有些紧张地看着老张。
林凡的意识高速运转。暴露？还是继续伪装？如果这老张伸手触碰，会不会发现纸张下那微弱的、不同于真正死物的“活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警报声，猛地从殡仪馆的主体建筑方向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老张和年轻人同时脸色一变！
“是冰柜间那边的警报！”年轻人失声叫道。
老张立刻收回了即将迈出的第二步，锐利的目光最后深深看了林凡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随即毫不尤豫地转身。
“快走！”
他低喝一声，与年轻人迅速冲出了杂物间，甚至连门都来不及重新锁上，只是“砰”地一声带上。
杂物间重新陷入了昏暗，只有远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警报声，象一根紧张的弦，拨动着夜的脉搏。
林凡“看”着那扇虚掩的门，第一次，通往外面的路径如此清淅地展现在面前。
但他没有轻举妄动。
老张最后那一眼，让他心生警剔。那个老人，绝对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至少是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外面的警报是意外，也是变量。
他按捺住立刻探索外界的冲动，将意识集中，努力延伸，试图捕捉警报声源方向的动静。
除了警报声，他似乎还“听”到了一些匆忙奔跑的脚步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冰寒的怨念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正从那主体建筑方向扩散开来。
这波动，与他之前感知到的悲伤、遗撼等执念截然不同，更加尖锐，更加负面，充满了不甘与……某种冰冷的活性。
殡仪馆的夜，果然不象表面那么平静。
而那扇虚掩的门，此刻在林凡的感知中，不再仅仅是通往自由的可能，更可能是一道通向未知危险与机遇的门坎。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需要，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