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将寒意一丝丝渗入顾晚晴的西肢百骸。她瘫坐在顾宏远书房的中央,仿佛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泥塑,久久无法动弹。散落在地上的笔记本和u盘,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视线,也灼烧着她摇摇欲坠的世界。
叔叔是绑架犯。顾家参与了犯罪。这个认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她脑中反复盘旋,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与眩晕。
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雨中的海啸,疯狂冲击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一边,是家族。是那个她从小被教育要为之奉献、维护其荣耀的“顾家”。是病榻上对此或许知情、或许无辜,但注定会被牵连、可能承受不住打击的父亲顾宏博。是那个虽然刻薄势利,却终究是生她养她的母亲赵芹。如果她将手中的证据交出去,顾家就真的完了,彻彻底底,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父亲可能会在病床上听到这个消息,然后…她不敢想下去。家族的责任感像一条沉重的锁链,捆缚着她的手脚,扼住了她的喉咙。
另一边,是血淋淋的真相,是无法回避的良知。绑架!这是重罪!他们绑架了一个无辜的女孩,用她的生命安全去威胁、去勒索!如果苏辰没有能力应对,如果警方行动稍有差池,苏语然会遭遇什么?她简首不敢想象!而这,竟然是她的亲叔叔策划的!顾家,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视法律如无物的罪恶渊薮?
更让她恐惧的是,父亲呢?父亲顾宏博是否知情?他是否也参与了,或者默许了这一切?想到父亲以往对叔叔的倚重,想到顾氏科技发家那模糊不清的往事,一种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如果父亲也…那顾家就真的从根子上烂透了!
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撕裂。一边是血脉亲情的沉重枷锁,一边是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和对无辜者遭遇的愧疚。她该怎么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这一切被掩盖,让顾家在这罪恶的泥潭里继续沉沦,自己也跟着一起腐烂?还是…
她猛地想起了苏辰。那个她曾经轻视、伤害,如今却需要仰视的男人。想起他离婚时的决绝,想起他一次次冰冷的拒绝,想起他如今掌控的力量和…他看向自己时那毫无波澜的、如同看陌生人的眼神。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泛起尖锐的疼痛。除了家族和良知的拉扯,还有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底翻涌——是对苏辰深深的愧疚。过去三年,她和他所谓的家人,是如何对待他的?轻视、利用、羞辱…而如今,她的家人,竟然疯狂到去绑架他的妹妹!
虽然他不屑于她的歉意,但她无法装作这一切没有发生。那份愧疚,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尊严。或许,或许这么做,能稍微弥补一点点…哪怕他永远不知道,哪怕他依旧恨她入骨。
还有秦牧…那个她曾经倾慕、如今看来却虚伪自私到极点的男人。他也参与了,提供了资金!如果让这条毒蛇继续隐藏下去,谁知道他未来还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各种念头疯狂交战,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体内拉扯、角力。时间在死寂中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由明转暗,书房里没有开灯,阴影逐渐笼罩下来,将她蜷缩的身影吞没。
她仿佛能看到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在眼前延伸。一条,是维护家族,掩盖罪行,与罪恶同流合污,在担惊受怕和自我欺骗中度过余生,眼睁睁看着顾家彻底腐烂。另一条,是背叛家族,揭开真相,让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承受随之而来的所有后果——父亲的病情可能恶化,母亲可能会恨她入骨,顾家将彻底崩塌,她也将失去所有依靠,甚至可能面临外界的指指点点…
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书房彻底被黑暗笼罩,只有窗外远处的霓虹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时,顾晚晴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眼神却在一片痛苦的混乱中,逐渐凝聚起一种近乎破碎的、孤注一掷的坚定。
良知,最终压倒了那摇摇欲坠的家族忠诚。对无辜者的愧疚,战胜了对家族崩塌的恐惧。她不能,也无法,再和这样的罪恶捆绑在一起。她不能让叔叔和秦牧这些人,继续逍遥法外,去伤害更多的人。
她颤抖着,摸索到滑落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光,映照出她苍白而决绝的脸。她深吸一口气,用依旧有些发抖的手指,点开了相机功能,对着地上摊开的笔记本上,那几页记录着与“秦”资金往来和模糊行动计划的页面,调整好角度,连续拍下了几张尽可能清晰的照片。
然后,她捡起那个白色u盘,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滚烫的炭火。
她需要将这些送出去,送给唯一有能力、也有理由利用这些信息,去阻止更大罪恶发生的人——苏辰。
她不敢用任何可能被追踪到的方式。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她和苏辰关系尚未彻底恶化时,她曾偶然得知过他一个用于接收重要工作邮件的加密邮箱地址,那个邮箱似乎是他私人使用的,非常隐蔽。她当时并未在意,此刻这个记忆却如同救命稻草般浮现。
她找出一张不记名的、几乎全新的电话卡,插入一部备用旧手机。连接上一个位于公共区域的、无法追踪源头的开放wifi信号。她注册了一个全新的、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匿名邮箱账号。
做完这一切,她将刚才拍下的照片作为附件,在正文里没有写任何一个字,没有任何称呼和落款。她不知道苏辰是否还会使用那个邮箱,也不知道他收到后会不会相信,更不知道这会不会是石沉大海。
但这己经是她能做到的,最隐蔽、也最可能将信息传递出去的方式了。
光标在发送按钮上停留了许久,仿佛有千斤重。她的指尖冰凉,内心进行着最后的挣扎。一旦按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最终,她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将旧手机电池拔出,电话卡折断,连同那个白色的u盘一起,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它们捏碎。她蜷缩在黑暗中,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哭泣起来,为即将崩塌的家族,也为那个做出最终选择的、孤独而无助的自己。
信息己经送出,她能做的,己经做完。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交给那个她曾深深辜负,如今却不得不寄予最后希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