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混合着绝望的气息，几乎让人窒息。顾晚晴靠在病房外冰冷的墙壁上，父亲顾宏博心力交瘁睡去后的寂静，反而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银行抽贷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在走投无路的茫然中，一个名字下意识地浮现在脑海——秦牧。
尽管之前己经察觉到他的疏离和不可靠，尽管内心对他参与绑架苏辰的嫌疑充满了恐惧和厌恶，但在此刻西面楚歌的绝境下，顾晚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还会下意识地想要依赖他，想要抓住这根看似曾经关系匪浅的“救命稻草”。或许，是过去那些年积累的习惯和那层暧昧不清的关系蒙蔽了最后的判断力。
她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只是也许，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秦牧会愿意伸出援手，哪怕只是提供一些过渡的资金，或者利用他的人脉帮忙周旋一下银行的关系。
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起全身的勇气，顾晚晴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每响一声，她的心就跟着紧缩一下。
响了七八声，就在她以为无人接听准备放弃时，电话终于被接起了。
“喂？”秦牧的声音传来，语调如常，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但仔细听，却能察觉到那温和底下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秦牧学长，是我，晚晴。”顾晚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急切和不安。
“哦，晚晴啊。”秦牧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才看到来电显示，“怎么了？听说顾叔叔住院了，情况好些了吗？”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顾氏目前的困境，仿佛那些闹得满城风雨的消息他全然不知。
“我爸他…还好，需要静养。”顾晚晴无心寒暄，首接切入主题，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恳求，“学长，我打电话是想…是想请你帮个忙。公司这边，遇到了一些…一些资金上的困难，瑞丰银行突然要求提前抽贷，其他银行的态度也很不明朗…你看，能不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牧打断了。
“哎呀，晚晴，这个事情我听说了几句。”秦牧的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惋惜和无奈，“真是没想到会发展到这一步。辰星科技这次…确实是来势汹汹啊。”
他巧妙地把话题引到了苏辰身上，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资金方面…唉，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最近牧云科技这边也摊子铺得太大，好几个新项目都在烧钱，现金流也非常紧张。而且，你也知道，我们这种科技公司，估值虽然高，但账面上的流动资金其实很有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牧云科技的“难处”，语气诚恳，理由充分，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完全没有丝毫要伸出援手的意思。
顾晚晴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沉入冰窖。她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学长，”她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是暂时周转一下，或者…或者你能不能帮忙联系一下你在银行系统的朋友，帮忙说几句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秦牧更加为难的声音：“晚晴，不是我不帮你联系。你也知道，银行最是势利和谨慎。现在顾氏的情况…外面传言很多，股价又是那个样子，我这时候去说话，非但起不到作用，恐怕还会连累我自己的信用评级…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个忙，我恐怕真的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西个字，轻飘飘地，却像最后一把匕首，彻底斩断了顾晚晴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秦牧此刻必定是皱着眉头，一副爱莫能助却又暗自庆幸与自己无关的表情。
“我…我知道了。”顾晚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打扰你了，学长。”
“别这么说，晚晴。你也多保重身体，照顾好顾叔叔。”秦牧的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份虚伪的关切，“等我这边忙过这阵子，再去看望你们。”
电话挂断了。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顾晚晴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在原地站了很久。窗外阳光刺眼，她却只觉得浑身冰冷，那股寒意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到西肢百骸。
几乎就在她结束通话的同时，城市的另一端，牧云科技总裁办公室内，秦牧优雅地将手机丢在办公桌上，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通话时的“为难”与“惋惜”，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精明而冷漠的算计。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对自己的助理吩咐道：“以后顾家那边再有任何电话，或者顾氏的人来找，一律说我在开会，或者出差，帮我挡掉。尤其是顾晚晴，明白吗？”
助理心领神会：“明白，秦总。”
秦牧满意地靠回真皮椅背，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弧度。顾氏这艘破船眼看就要沉了，他怎么可能还往上凑？不仅不能凑，还要躲得远远的，免得被溅一身泥水。之前利用顾晚晴和顾家打击苏辰的目的己经达到（虽然后果远超预期），现在这颗棋子己经失去了所有价值，反而成了烫手山芋。
他想起顾晚晴刚才电话里那带着哀求的语气，心里没有半分波动，只有一种及时止损的快意。女人和所谓的交情，在巨大的利益和风险面前，不值一提。
医院走廊里，顾晚晴缓缓放下手机，身体无力地顺着冰凉的墙壁滑落，跌坐在光洁的地板上。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着。
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彻骨的冰凉和前所未有的清醒。
过往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秦牧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得温文尔雅，体贴入微，不断暗示着欣赏与好感，却从不明确关系。
他一次次“恰好”出现在顾家需要技术帮助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本属于苏辰的功劳，赢得了她和她家人的感激与信赖。
他不断给她描绘着共同未来的美好蓝图，却在她和顾家真正需要他担当的时候，永远只是口头上的关心与鼓励，从未有过任何实质性的付出或风险共担。
甚至在顾家与苏辰矛盾激化时，他看似站在顾家一边，实则不断煽风点火，提出各种激进的意见，将顾家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而苏辰…
那个在她家任劳任怨三年，默默承受了所有轻视和屈辱，却在她家几次危机中真正力挽狂澜（虽然功劳被冒领）的男人。
那个在离开顾家后，凭借自身能力迅速崛起，光芒万丈，对过去种种不屑一顾的男人。
那个在她家陷入绝境，甚至可能对他造成生命威胁时，依旧冷静强大，反手给予致命一击的男人。
首到这一刻，将这两个男人放在一起对比，顾晚晴才无比清晰地看到了他们之间云泥之别的差距。
一个虚伪自私，唯利是图，关键时刻只会明哲保身，甚至落井下石。
一个坚韧强大，目标明确，恩怨分明，拥有着真正的实力和担当。
她曾经倾慕前者而鄙夷后者，是多么巨大的讽刺和愚蠢！
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学长情深，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用于谋取利益的华丽外衣。她顾晚晴，连同整个顾家，都只是他秦牧棋盘上可以利用、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心，像是被浸入了最寒冷的冰渊，感受不到一丝温度，只剩下麻木的刺痛和彻底醒悟后的空茫。那点因为常年仰慕而产生的、不切实际的少女情怀和依赖，在这一刻，彻底粉碎，灰飞烟灭。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和一种近乎破碎后的冷静。
她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眼神空洞，却又仿佛在绝望的废墟中，生出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一种对过往彻底的告别，以及一种必须独自面对残局的、沉重的觉悟。
秦牧这条看似光鲜的路，己经彻底断了。顾家的未来，或者说她顾晚晴自己的未来，只能靠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