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轮拍案而起:“如此胆大妄为,开万载之先河也!”
“正是!”宋立夫道:“我等既知此事,该当正本清源,雷大人,就以镇天阁兵力为基如何?”
雷天轮脸色凝重:“苏侯,宋大人,此即为难题所在,本官抱病,阁中兵马调度之权,已落入杜清河之手,此人该是陛下心腹,无他之兵符,镇天兵堂不可调度。”
厉亚夫道:“正是如此,下官虽为兵堂堂主,手下将领全然无法调度。”
“不!”狂狼道:“堂主,末将所在的第七战队,可以无视军令!”
这就是直接带兵的好处了。
直接带兵的将领,手下人,唯她之令是从,那些底层兵士可不管什么虎符军令,他们听从的是将领指挥。
将领打算反了,上头军令于她,废纸一张。
“你的第七战队,不过区区两万人!”厉亚夫道:“皇室禁军十万之众,更有隐龙卫近在咫尺,盲目起事,乃是鸡蛋碰石头,徒然送命也!”
“两万之军却又如何?”狂狼道:“当日三千军,我们可以下江南!千万江南宗门之士,照样横扫之!”
三位大佬面面相觑
雷天轮一声长叹:“狂狼之勇,本官亦是心服,然而,还有一道难题,关乎天下民心,正本清源,需师出有名,若有一王在世,我等尚可以‘清溯拥王’为号,召集天下兵马,然而,皇室宗亲,尽皆惨死,目前并无可拥之人!”
此言一出,宋立夫黯然而叹。
是啊,如果还有一位王爷在世,他们可以打着勤王的旗号,正本清源。
而现在,一个王爷都没有。
连造反的理由都编不出来。
自己这面大旗之下,都没有主心骨
林小苏淡淡一笑:“若是云王尚在,是不是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宋立夫心头如同被重重捅了一刀,眉心都打结了:“这自然就是,奈何,皇天不佑也云王,终究是无此福份。”
他这半生,都在栽培云王。
历尽沧桑。
然而,所有的一切,随着云王府的那一场惊变,化为烟尘。
“皇天并非未佑。”林小苏道:“云王未死!”
“什么?”室内五人齐齐惊呼。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小苏道:“本侯离京之前,作了最后一手安排,那就是让云王安排一个替身置于王府,而他本人,随其王妃扶风,隐入青丘。”
这则消息石破天惊。
云王,竟然未死
林小苏补充道:“新皇派使入青丘,定是发现了此番玄机,是故,才不能容许皇使离山,这,大概就是青丘杀使真正的原因。”
众人恍然大悟。
就说一个远古大族,怎么可能走到“杀皇使”这一步?
唯有这个理由,才立得住。
青丘藏着一个对皇位有巨大威胁的“已死王爷”,这消息怎么可能外传,那么,冒大险,也得杀人灭口!
“你们担心的兵力问题,不用担心!”林小苏道:“所有的事情,尽在我掌控之中!”
如果说,前面云王未死的消息,给了众人打了一针“兴奋剂”的话,这句话,让室内无边阴霾突然出现松动。
“所有的事情?”宋立夫眯着眼睛,反问了一句。
“是!现在你们听我安排”林小苏道:“我保证最多七天,云王登基!”
这句话一出,室内阴霾真正一扫空。
青丘,月已中天。
五月的盛夏,大概也唯有青丘这样的秀丽山峰之上,还有清凉的晚风。
晚风吹过,星光如水。
一个山洞门口,静静地坐着一人,仰望星空。
他的面前,一杯茶,早已没了热气。
他的身后,一条倩影,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声音。
坐着的人,就是云王,七皇子洪云。
他身后站着的人,是他的王妃,扶风。
扶风知道夫君心情是何等的复杂,她有心想安慰几句,但是,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
父皇驾崩,他不能祭奠。
几个兄弟几乎前后脚惨死,他不能开口。
明知道坐在金殿尽头的那个人,就是弑君杀父上位的禽兽,他也不能开口。
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
至少,在众人认知中,他已经死了。
扶风轻轻叹口气,盈盈而过,来到云王身边,手一伸,托起茶壶,茶壶在她掌心快速加温,香气渐渐弥漫。
茶壶口轻轻一侧,凉茶倒掉,热茶续杯。
这大概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扶风,我已看不到希望也!”云王托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声音中无尽苦涩。
“殿下莫要意气消沉,昔日苏侯临别之际说得明白,殿下留下有用之身,将来必能匡复山河,澄清寰宇!”
“匡复山河,澄清寰宇,说得轻悄,焉有可能?”云王凄然一笑:“金殿之上那个人,每一日都在除却忠良,每一日都在稳固势力,若给他一年半载,纵然父皇复生,也不可能将这贼子逐下龙椅,苏侯再怎么智计百出,面对此已成之局,又能有何作为?”
扶风道:“殿下莫要忘了,他身后有苍渊!”
“皇权更迭,历来不是苍渊考虑的范畴,正因他是苍渊之人,此局更难破!”云王深深一叹:“也许本王是时候放下执念了,安心在这青丘之上,践行昔日你我江湖之约。”
昔日江湖约。
不以皇朝为念,不以身份为念,彼此成为对方的江湖。
在这江湖之上,等待红颜老去
突然,天空一震,一条人影凭空而现。
扶风目光抬起。
云王目光却是落在前面的河中。
河中,一道太极阴阳影。
这是青丘最强的防护,也是青丘对他的保护。
布下这道阴影之人,乃是青丘传奇天骄胡姬。
若是有危险,这道阴影会有异动。
阴影无异动,表明并无危险,来者何人?
唰地一声,人影破空而下,落地是一个年轻俊逸的公子哥,青丘大族子扶灵。
“大姐,突发大事!”扶灵一落下,急急开口:“雪衣侯回来了!”
啊?
扶风全身一震,云王霍然站起
就连那道河中的阴阳鱼投影,也泛起了点点波澜
胡姬监控全场,突然听到了这则消息,内心立时波澜无穷
自家那个“地下”小相公回来了耶
“说具体情况!”扶风神情紧张。
“他回府不过三个时辰,新皇召见,他也真的入宫,就在金殿之上,搅出了第一股风云,必须得承认,咱们这个妹夫,是真的与众不同,他当着新皇的面,将太监大总管的腿打断了”
“啊?”云王大惊:“他为何要行如此忤逆之事?”
“众人观感之中,他只是因为这位大总管让他向新皇跪拜,他以先皇圣旨中‘面君不跪’的条款为由,痛斥大总管不敬先皇,进而下手断其腿,但深层次的原因,该当不是如此小儿科,必是示威!”
“示威,面向新君示威”云王喃喃道,他的眼中光芒渐生,似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再度泛发青春。
“我只能找到这个理由,示威!”扶灵道:“禁军大统领何心主出手镇压,被他一掌反击,皇印都惊动了,依然无法制服于他,他,显然已经入执!”
入执!
洪云心头怦怦跳:“然后呢?”
“然后他向新皇鞠躬参见,新皇认可他惩罚大总管有理,不予追究,紧张气氛一落千丈,君臣尽显和谐。”
众人面面相觑
这样都免予追究?
未免也太太那个啥了吧?
但是
“行吧,再然后呢?”扶风深吸气。
“然后,宰相李列向新皇进言,让他率领镇天大军,平我青丘!”
扶风和云王脸色大变
“可恶!可恶至极!”扶风咬牙切齿。
云王脸色阴沉:“让他率镇天大军平青丘,还真是阴毒至极,镇天大军,是坐在龙椅上那个人心头忌惮的力量,青丘,也是他欲除的力量,他是希望咱们两败俱伤!”
他是兵道天骄。
他一眼就看出这条计策的恶毒。
新皇登基,镇天阁阁主雷天轮抱病而隐,并不曾向他效忠,这已经在这位新皇心中,打下了不信任的烙印。
皇城周边,镇天大军岂能不由新皇掌控?
但是,想直接除掉镇天大军,事态过于严重,用这种方式来除,才彰显高明。
镇天军很强,在他手上尤其强,而青丘也不弱,毕竟是执道大族,而且不止一个执道,这样的战争只要爆发,就不可能不血流成河
两方谁消磨谁,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都喜闻乐见。
这就是权谋之道。
扶风道:“他如何反对?”
扶灵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反对,他接下了圣旨!”
全场鸦雀无声。
他们都可以看出,这是朝官为他、镇天阁、青丘量身定制的两败俱伤策,苏林,这位以智闻名的雪衣侯看不出来?
他竟然接下了圣旨!
如果他真是如此怂包的人,干嘛还要上演那一曲打断太监大总管腿的壮举?
“大姐,殿下!”扶灵道:“我听到这则消息,也是完全不敢置信,自从上次一会,我对这个妹夫是发自内心的佩服的,我绝对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发动镇天大军,来灭我青丘!”
“你不信,我也不信!”扶风目光投向云王:“殿下,你呢?信不信?”
云王缓缓摇头:“世上有很多识时务之人,人在矮檐下,苟且求生存,但是,绝对不应该包括他,看着吧,且看他是否真的会兵临左执湖”
突然,天边一黑一白两个点掠过。
快速无伦。
下一刻,一条人影划破长空。
胡姬一声轻呼,声音中满是惊喜
云王目光抬起,整个人完全僵硬。
身形飘逸,俊逸风流,一身雪白长衫,驰过夜空者,不是他们刚刚讨论的雪衣侯,却又是谁?
无声无息间,林小苏宛若一步踏过万里长空,从天尽头直接来到云王面前。
云王手猛地伸出,抓住了他的手,云王手心全是汗:“回来了?”
“今日才归!”林小苏轻轻一叹:“有些事情,纵然是我,也未曾想到!”
“谁能想得到?”云王叹道:“回首这半年之事,宛若一场大梦。”
林小苏道:“我回来了,梦也该醒了!今日我坦然一问,请殿下清醒一答!如何?”
“你问!”
“面对窃国窃朝、弑君纂位之人,面对满朝臣工俱为心道走狗的现状,殿下能容否?”
云王仰面朝天:“苍天为誓,绝不容!”
“那好!”林小苏道:“今日我来青丘,面见殿下,就只有一件事情,助殿下登基九五,掌乾坤之力,以铁腕扫尽大荒一切牛鬼蛇神!”
云王全身大震。
胡姬心神俱醉。
扶风大喜过望。
扶灵手一伸,拿过一张凳子:“妹夫,请坐!”
他的脸上,也是红红一片。
他能深夜孤身前来,他能说出如此这番话,就代表着族中最担心的那件事情,不可能发生。
他绝对不可能率领镇天阁大军,施展他盖世阵道,行绝灭青丘之事。
既然不是敌人,那就是亲人!
林小苏坐下了。
云王坐下了。
扶风亲自持壶,给林小苏倒上一杯茶。
“兄弟,此事之难,难于上青天!”云王轻声道。
兄弟二字,平生第一次出于他口。
往日不便于说,但今日,可以。
志同道合者,俱为兄弟,什么皇室礼仪,见鬼去!
“你设想的难,难在何处?”林小苏托起茶杯。
“朝堂为他把控,镇天阁大军其实也在他掌控之中,若是兄弟遵照圣旨,率镇天大军攻青丘,大军可以为你所用,然而,若你有异心,镇天大军必定不会听你号令,更有禁军十万,大统领是他的忠狗,除此之外,还有隐龙卫,这些,俱是难处!”云王道。
他每说一句,场中空气似乎就冷上一分。
全部说完,山洞之外,冷若冰宫。
若想武力夺皇位,总也绕不开禁军、镇天阁大军以及隐龙卫。
就算青丘背负骂名,大举入侵皇城,皇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数以百万计的大军防护之下,青丘也根本攻不下。
以超级高手出击,对方也有超级高手。
别人不知道,云王如何不知?
皇宫之中,能够调度的执道,最少有二十人。
即便执道二境闯宫,皇印也可以与二执抗衡。
不管怎么一个操作法,都不可能拿下皇宫
林小苏品了口茶:“你们已经知道今日新皇圣旨,令我率镇天阁大军平定青丘?”
“知道!”
“你们也知道我打断太监大总管腿的事?”
云王轻轻点头:“知道!”
“那你知道我为何要打断他的腿?”
云王道:“我们刚刚还在分析,大族子的判断是立威,而本王觉得,你或许还有另一种想法,就是测试!测试这位新皇,有无杀你之意。”
扶风眼睛亮了:“立威,测试莫非真是你的理由?”
林小苏笑了:“不,都不是!”
“都不是?”
“真正的理由只有一点!”林小苏道:“我在创造机会,逼出皇印!”
“逼出皇印”云王眉头紧锁:“这这本质上还是测试?测试他皇印掌控到了何种地步?是吗?”
林小苏缓缓摇头:“不!逼出皇印,只是方便我元神夺舍!”
轰!
外面河道之中,阴阳鱼一片凌乱。
胡姬心乱了!
场中三人霍然抬头,心跳欲裂
扶风声音颤斗:“你你分神夺舍?”
“是啊,目前坐于金殿之上的这位新皇,其实是我!”
短短一句话
所有人内心的狂潮全都十万八千丈。
新皇即位,身居文灵殿中,像雪衣侯这样的危险分子入宫,可以说是各大高手全都高度警戒。
他想动新皇一根汗毛,都不具有任何操作性。
然而,他偏偏利用大总管一句类似于废话的屁话中,找到了破局玄机。
直接针对大总管出手,激发禁军大统领的防御技能,然后,与大统领一式硬拼,引出皇印镇场
皇印镇场,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因为有皇印护体的情况下,他无法针对新皇夺舍,唯有正面激活皇印,他的元神,才有机会暗中潜入新皇识海,悄无声息嗯,不,众目睽睽之下,夺舍新皇!
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只因为在所有人认知中,当世并没有人真的练成分神术。
而他,偏偏就可以!
这一分,这一夺,留下的是他苏林到底是“示威”还是“测试”的悬疑,却没有人想到,这些,都只是表象,深层次的是一着世人想都不敢想的奇招:元神分身夺舍。
“是故”林小苏道:“你所设想中的难,并不是真的难,咱们要做的,并不是武力夺取皇位,而是一场加载史册的‘皇位禅让’!”
众人心头万丈狂澜刚刚有所平息,现在再度泛起。
皇位禅让!
目前皇位,事实上是他。
想夺皇位,最大的阻力自然是已经坐稳皇位的人。
然而,对于一个一门心思,想禅让皇位的人而言,阻力还存在吗?
不,存在的只有助力!
想通了这一点,扶风脸上露出了笑容。
扶灵心中开放了鲜花。
这位妹夫,世人传言那是超群的智谋手段,今日之事,又岂是一个智计超群所能函盖?这是真正的惊天动地泣鬼神!
别人夺皇位,最高明的策划,也是集成各方力量,来一场终极博弈。
而他,悄无声息、众目睽睽之下换了皇帝
唯有云王,内心无比复杂,他的目光缓缓抬起:“此事,原本该当是绝密,你只要不说,无人知晓,为何非得说出来?”
这句话,问得简单。
含义却复杂无比。
扶风和扶灵心头大震。
是啊,面前之人,已然夺舍成功,他已经是事实上的皇帝。
九五尊位,天下男儿谁不想要?
他隐瞒此事,他就可以当他的皇帝,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到。
以他的手段,也可以轻易抹掉众人的认知差,让他这个皇帝当得正当名分。
可是,他偏偏将此事告知众人,尤其是告知云王,并承诺禅让!
这是为何?
林小苏笑了:“殿下勿疑,我之路,不在皇权,事实上,若是在那个位子上坐久了,于我之道,有不可修复之大损,是故,七日之内,必须禅让!”
“关乎道境?”云王道。
“关乎道境!”
“世上任何人如此说,本王都不信,唯独兄弟如此说,本王信了!”云王长长吐一口气。
林小苏道:“那好,让人将消息散布出去吧,言你云王,就在青丘!”
云王眉头又一次皱起:“散布消息?你确定?”
“殿下不妨想一想,得知你尚在青丘,朝中会如何处置?”
云王轻轻摇头:“你且说说,他们如何处置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小苏道:“新皇即位,得知昔日云王尚在世间,唯一合乎正统、合乎逻辑的选项,就是召唤于你!且看你这位王爷,从不从圣旨之召。”
云王眼睛大亮:“若我不从,青丘与我俱涉嫌谋逆,讨伐之就有了公理。若我从之,站在他们的角度上,就是自己主动回京,送肉上砧。”
“正是!那些玩心道的朝臣,如何肯舍弃这种摆在桌面上占尽道义,同时让你两难的方案?所以,他们一定会怂恿新皇对你发出召唤!”
“一旦召唤,我就从之!”云王道。
“正是!”林小苏道:“而这一返京,就是新皇下发‘罪己诏’,退位让贤的戏码!”
“罪己诏?还有这一手?”云王满脸拧巴。
“哈哈”林小苏笑道:“殿下放心,罪己诏于真正的君王那是相当纠结,于我没半分纠结,如果殿下不反对的话,我可以把祖宗带上,将罪己诏写得分外深刻!”
笑声一收,他踏空而起,返回京城。
云王脸上全是纠结,你个王八蛋,顶着洪家子弟之名,下发罪己诏把祖宗带上,你骂的是你家祖宗吗?那是骂我家祖宗!
虽然此言,于皇家乃是绝对的忤逆,然而,他这样一句玩笑话,将紧张窒息的气氛一扫而空。
胡姬一直脸红心跳地在旁边看戏,突然看到他破空而起,一颗心立时空落落,她很想问问他,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样走啊?真不跟我沾乎沾乎?
但是,她是前辈高人,向他发邀请不妥,很纠结。
一缕声音传入她的耳中:“胡姬宝贝,今天有点不太合适,就不陪你沾乎了,你跟云王一起上路,搞定皇位之后,咱们在侯府玩个水漫天狐谷!”
胡姬嘴唇咬上了:“坏蛋相公,你你不要狗脸”
哈哈
两个字的回答传来,他的人影不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