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始年间，江南一带盛行赶尸行业，即是将客死异乡人之尸体，由专人赶回所属乡间安葬。
麻麻地和林振英，便是身负此种本事之能人。
奈何林振英看不惯麻麻地的处事做派和生活习惯，选择跟他分道扬镳，安居任家镇外的义庄里。
镇上的人大多叫他九叔。
九叔早年收了两个徒弟，秋生和文才。
后来秋生成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姑妈家的胭脂铺里帮工。
义庄里，平时仅有文才和一屋子的死尸和林九作伴。
文才经常做出一些无厘头的事，惹得林九吹胡子瞪眼。
今日却是奇怪，义庄里安静得反常，任由林九叫人，文才却迟迟未答。
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来到后院外头，林九这才发现文才趴在田间地头。
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
“文才？”
仿佛听到来人声音，文才身子下面压着的东西，突然蹬动四肢。
急于逃窜，嘴巴却又不舍得文才种的大萝卜，两只洁白的板牙咔嚓一下，直直嵌进被它抱在怀里的萝卜里。
林九走过狭窄的田陇，和田里头那只洁白的小兔子大眼瞪小眼。
这兔子身上明显有浓重的妖气，但并未染上杀人的业障。
加之它看人的眼神有些“睿智”，林九猜它生平只吃素。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兔子:萝卜真好吃，啃啃。
林九没气馁，以为兔妖修炼多年，有点脾性是正常的，于是抱拳又问:
“兽类修行不易，但林九家中也不富裕，你偷……呃，挖了我家的菜，是不是该有个说法？”
兔子紧了紧怀里有两个牙印的大白萝卜，眨巴着洁白的睫毛看着他。
这人类说的啥？
这萝卜他家的？
那它咋整啊？肚子好饿饿！
早上去别地儿挖萝卜，刚被农民追着赶出来，现在又要被赶了吗？
想到这里，兔妖白静之，紧紧抱着萝卜，张开三瓣嘴，珍珠般的眼泪从她浓密的下睫毛处滴落。
“你……还不能化形吗？”林九蹙了下眉，有些犹豫。
不能化形，妖气又重，说明这兔子刻苦修炼多年，但是兔命有限，不能突破兽身瓶颈，想来应该是快死了。
“阁下要不进屋坐坐，屋里有干净的水，我帮你把萝卜洗干净了再吃？”
静之听得都忘了哭。
这人不赶她走吗？
眸里盛满迷茫，感觉爪中的萝卜快被他拔去，静之下意识紧紧搂住自己好不容易抠出来的口粮。
看着连带着萝卜被他拿起来的小兔，林九摊开左手，悬在萝卜下方，生怕兔子掉地上直接嗝屁了。
他不是很理解。
看兔型，它应该是才一两个月大的小兔子，他一只手都捧得过来，看不出寿数将尽的样子呀？
“爹爹，那个爹爹怎么办？”
兔子蹬着后腿指指地上的文才，如同双十年华的清脆女声更让林九满心疑惑。
这听起来也不像小孩，怎么又跟兔型不符了呢？
另外……
“别叫我爹爹，我生不出你。”
眼前这个人虽然不苟言笑，但举止温柔细心，静之歪头想了想，从萝卜往下伸爪。
后爪小心翼翼够着他的左手手心，等踩实了，这才松了前爪往下一趴，整个落进他的手里。
“我娘说，女的是娘，男的要叫爹。”
林九拎着萝卜往回走，心里对兔妖她妈的教育方式实在不敢苟同。
话说兔子寿命短，一般很难成精，他好像……还是第一次遇到兔精呢。
狐狸精倒是经常在山林里碰到。
停下脚步思索，身后突然响起文才的含糊呻吟。
“我萝卜呢？我兔呢？”
林九转过头，文才满脸泥顾不上，前脚踩上田陇，正掰着萝卜叶子撅着腚找兔子。
他皱眉冷下声音，“叫你给客户点长明灯，你就是这样偷懒的？”
文才这才发现不远处站着穿着白褂子的林九。
缩缩脖子站起来，拍掉手里的泥巴，他怯生生走过来，“我刚刚路过门口，看到兔子了嘛。”
走近才发现林九虚抓着的手心里，有一捧毛茸茸。
像是小圆球的白色绒尾非常明显一动一动的。
他有些惊喜指着林九手上的兔子，“晚上有肉吃了，师父你给我，我去烧水。”
“别吃我别吃我！”
静之捂住自己两个长耳朵，把头直往林九的五指山里钻，毛茸茸的身体抖如筛糠。
林九避开文才伸过来的手，无语他竟然看不出这是个妖。
跟他学这么久，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打发他去洗把脸，顺便把萝卜也洗了。
林九托着兔子来到院子里的凉亭坐下。
两指搭在兔子前爪上，想给她号脉，又觉得有些荒诞。
这毛太长，太影响手感了。
静之没见过这架势，一双兔眼怯怯看着不远处文才洗菜刀。
咔嚓一声。
大萝卜被砍成两段，桌上的兔子抖了一下。
又是咔嚓几声，萝卜四分五裂，兔子逃也似的，跟小耗子似的，回头扎进林九袖口里。
林九抬起右臂，宽松的袖口装了东西，略沉下坠。
他平日里藏在里头的金钱剑竟然对兔精毫无反应，林九更加深信，这兔是个好的，就是胆子小了点，智商……也低了点。
“喵？”
前天从林子里捡的白色长毛猫晃动尾巴走过来。
它看起来同样不大，眼神同样睿智。
平日不理他跟文才，今天却反常的跳到桌上，拿爪子去够他衣袖下方的一坨。
静之屁股被猫爪勾了一下，吓得她往胳膊深处爬去。
又细又柔的兔毛划过林九手臂内侧，痒得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走完袖口，静之垂直降落，直接从林九衣摆下方掉出来，落在林九腿上。
猫咪跳过来长椅上，蹲坐着探头，嗅嗅这只顾头不顾尾的小兔。
林九暗自发笑。
两只傻到一块儿去了，倒是能做个伴儿。
教了好久傻兔子叫他九叔，也教她念文才的名字。
文才讶异不已，又有些扼腕晚上吃不上肉了。
第二天。
文才照常早起，却发现屋里的猫和兔都不见了。
四处寻找，又在地头找到两只。
“小之，你在这儿啊？厨房里有洗干净的，你到这儿来干嘛？”文才扶着膝盖弯下腰。
静之迷茫抬起头，前爪都是土，“你谁啊？”
文才甚至以为自己做梦了。
昨天这兔子也是用这种迷茫又智障的眼神看着他的。
一把抄起兔子往回跑，文才还没跑进院子，就开始大呼小叫。
“师父完蛋啦！小之失忆了！”
林九束着腰带走出来，冷眼斜向文才，“你才完蛋了，一大早说的什么话！”
“不是，师父，她失忆了！”
文才着急托起兔子到林九面前，“她问我是谁。”
林九对上静之迷茫的双眼，有些语塞，“你……”
静之直起上半身，两只脏爪子乖乖垂下身前，她歪了歪头，疑惑说:
“这位……爹爹，你好面熟啊。”
爹爹？
得，昨天他教的，她都还给他了。
林九好像有些知道，她化不了型的原因了。
小智障兔，修炼功法估计都听不懂吧，看样子估计也不识字，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