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嘴闸道口附近,联合军增派了大量兵力驻守。
国军也象征性地增派了一队人马。
周围的居民历经数年战火,对危险的气息异常敏感,纷纷举家出动,开始囤积物资。
小雪后半程的购物之旅因此变得异常艰难。
刚一来到供销社,想买点饼干罐头这一类易存放的东西,见到门口处拥挤成群、穿着大衣还行动自如的男女老少们,小雪紧了紧手中的几个票据,有些犯了难。
这如何进得去?
她手中好不容易买的几罐玻璃瓶装的秋梨膏,莫不是要被挤掉了。
正踮着脚尖张望纠结着,一道充满元气的女声从人群里挤出来,“让让嗨,各位叔叔婶婶让我出去一下!”
话音刚落,两只大手突然高高举起。
她手中拎着像是行李箱大小的两个木箱子,一点不费力的从人群里挤出来。
看到右边门口站着的小雪,她眼前一亮,躲着源源不断挤过来的人群,朝小雪走去。
“姐姐,这里你不用再进了,我都买完了。”
她高兴的讲,语气里还带着一种狂热抢购后的兴奋。
小雪蹙了蹙眉,好奇问道:“这儿的东西可不便宜,柳……额,他给你这么多钱?”
小美用肩膀拱着小雪,来到供销社侧边的无人巷子口,这才朝对面茶楼扬扬下巴,凑到小雪耳边低语:
“我刚刚遇到柳爷了,买的粮食已经被他派人收走,送去郊区别院了,他不好出面购买这些,所以特地给我送钱过来的。”
小雪顺着小美示意的方向望去。
茶楼二楼的角落里,临窗的位置上,柳爷与她的视线交汇不过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仿佛她只是街头的一个普通路人。
小雪心中不禁暗自嘀咕:这哪还有今早非要将她锁在床上的模样。
刚与他对视一眼,小雪心中便暗叫不好。
小梁和小许,刚才可是一直紧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
她怀揣着忐忑,目光在街道上不断搜寻。
忽然,她注意到在离她十几米远的一个米铺门口,小梁和小许正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间茶楼。
小雪瞬间心跳骤停。
那个混蛋,怎么坐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不对,这回是她的错,她不该到处张望,泄了他的行踪的。
也不对,柳爷看向小梁的眼神为何如此肆无忌惮?
甚至还在向他微笑??
真是要命。
小雪紧闭双眼,不敢再看。
视线回到小梁脸上,小雪又察觉到了异样。
小梁不知何时,已经避开了柳爷的眼神,此时正扭过头,直直地与她对视。
当发现她看过来时,小梁的眼神复杂,却又迅速地别过头去。
似乎是想要放他们一马,他拉着仍站着不动的小许离开了。
小美眯起眼睛看着小梁的背影,安慰小雪道:
“姐姐你放心,他要是敢回去告密,我就揍他。”
小雪垂下眼帘,叹息一声:“罢了,你别总是动手,就当我和柳爷是在街上偶然碰到的吧,我们走。”
回旅社途中,每每路过一两个城中居民,特别是年纪比较老的,都会含着笑,对她叫一声“陆夫人。”
小雪只能扯着嘴角,礼貌笑一下。
这一声声陆夫人,仿佛是打在她面上,小雪脸上火辣辣的。
耳边仿佛有个小人儿,一刻不停的斥责着她为何精神出了轨。
偏偏刚刚还喝茶的某人下楼了。
不近不远跟在她身后。
他在城中,倒也算是个名人。
遇上她的人,叫完陆夫人后,不消几秒,小雪就能听到路人又叫一声“柳爷”。
两个称谓被串在一起多次,小雪慌得整颗心怦怦直跳。
竟是连回首看一眼都不敢了,脚下的回程速度越来越快。
好在,小美为她分担了一些路人的吸引力。
“陆夫人家的婢女,可真是越长越壮了,难不成是北方逃难下来的?”
“谁说不是,那手臂上的肌肉,够快赶上我腿粗了,我看比我当家的还有劲儿。”
“亲娘嘞,又高又壮,以后可怎么找婆家?”
小美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由于提重物而鼓起一大块的肱二头肌,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没说话,小雪倒是为她打抱不平上了。
她对小美说:“你别听这些,真正在乎你的人,最在意的,一定是你的健康和快乐。”
小美无所谓的摇了摇头,“她们眼睛倒是挺好使,我爹娘都是山东的,我这个个头,在我家都算矮的了。”
听到这话,小雪的脚步有些微的凝滞,“你矮?”
那她算什么?
一米六五的小土豆吗?
小美转过年就十八了,最近身高蹿得挺快,看上去接近一米八了。
两人站在一块儿,小雪还比她矮大半个头。
重点是,雪儿虽然也会帮忙种地,但是至多肌肉紧实了一点,不会像小美一样,肌肉都把衣服撑得鼓鼓的。
这么一对比,衬得小雪跟营养不良的瘦竹竿一样。
小美低下头,朝她嘿嘿两声:“姐姐,你还得多吃点,我娘说了,二十三,窜一窜,你刚好二十三,可要抓住机会了。”
小雪:“……你走。”
小美:“这不是正在走吗?”
小雪:……她好烦呀。
两人一路互相打趣着,看起来主不主,仆不仆。
偶尔几声低低的笑声弥漫在寒凉的空气里,倒是打消了不少小雪过分紧张的心理。
把小雪送到旅舍门口,小美就跟她告别了。
小雪:“你要去别院?”
小美朝她点了点头,“这些东西他交代过,别放在这儿,否则到时候要走,倒是成了累赘。
况且他叫人在那儿接应了,我先走,等会不管谁来,你都别开门哦。”
小雪把手里的东西凑到一手拎着,而后没好气的踮起脚尖,拧住小美的耳朵,假意转了转。
“你还管起我来了?我是那么笨的人吗?”
小美笑眯眯的,呲着洁白的牙朝她笑着。
又假意张嘴要咬小雪。
小雪只能松了手,看着心性依旧活泼的小美转身走了。
就这般站在旅舍门口目送小美离开的两分钟里,前方街道就一左一右的路过两队巡逻的人马。
有洋鬼子,也有司空冷的手下。
小雪暗自皱眉,随后立刻转身进了旅舍。
刚刚在路上就看到了好几拨巡逻的士兵了,小雪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这巡逻的频率,是不是太高了点儿?
想起前几年持续了好久,几乎导致他们小和春戏班解散的那场战火,小雪就再也放心不下。
一回房间,她就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拉来椅子踩上去,拿下柜子顶的空行李箱,收拾了起来。
正叠着衣服,离她几步远的门,突然被一道阴影挡住了。
“叩叩叩。”
慢而轻的三声轻叩,吓了小雪一跳。
她按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口,紧张的注视着门下的那点阴影,一点儿声都不敢出。
“雪儿,是我。”
柳爷低沉的声音有些无奈,又莫名带了点忍气吞声的紧绷感。
小雪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暗自啧了一声。
这冤家又来做什么?
生怕别人发现他,坏了他的名声,小雪只得放下手中的衣物去开门。
刚开了一条小缝,她就被推着肩膀往后走了一步。
脚后跟抵上行李箱的瞬间,小雪就感觉眼前一黑。
温热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双眼。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是不是柳爷,嘴巴就被他吮住了。
一开始以为是登徒子装柳爷,她还挣扎了两下。
后来冷静几分,闻到他手上的墨香味跟特殊的檀香味后,小雪无奈松开了掰他手指的右手。
察觉到她的松懈和纵容,还有传到耳边的浅浅一声叹息。
莫名的,柳爷无法再肆意对待她。
他松了口,早晨松开的双眉此时紧紧蹙着,漆黑的双眸中,带着小雪看不懂的一丝委屈。
他不说,她也不问。
两人就这般干站着。
想到她再也不是话痨小太阳,柳爷抿了抿唇,只能强迫自己当了那个率先开口的人。
“他们都叫你陆夫人,你……还笑着回应。”
小雪:那不然呢?她哭着回应吗?那恩人的面子往哪儿搁?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气得柳爷又是朝着她的肩膀一口咬下去。
“嘶……”
许是被咬得痛了,她浅浅的眉心顿时揪到了一起去。
“柳爷,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但如今咱们确实不应有这些举动,你……”
柳爷退开脑袋,直起腰,略薄的唇此时抿得死紧。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布的局,也需要点时间去发酵。
他的雪儿,他的静之,势必要冠上一段时间“陆夫人”这个名头的。
可他就是不爽。
雪儿也瞧出了他眼底的不悦,她别过脸,不知所措的手指不住的抠着掌心的肉。
屋内顿时寂静得只剩下火炉里的碳,偶尔啪嗒一下的燃烧声。
这般干站着一分多钟,她终于忍不住往上顶了顶刺痛的右肩。
柳爷轻轻泛了泛眼睫,忍住心里的闷气,帮她解着脖颈间的围巾。
她的风衣,在进屋时就脱下了。
早上她只想出去买点东西就回来,炉火没浇灭,此时屋内暖和的很。
脱了围巾,一件粉白交襟、绣着朵朵漂亮小梨花的上衣,就出现在柳爷面前。
抬手刚触上她颈间的纽扣,小雪立马压住他的手指:“你干嘛?”
柳爷:“对不起。”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肩,“我给你擦药。”
小雪垂着眼睫,“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你转过去,桌上药箱里,有我刚买回来的药膏,你等会递给我。”
柳爷深深的看了一眼她的发旋,无奈转过身,往前两步,来到桌旁。
眼神触到桌上几罐秋梨膏时,憋了一路的闷气,好像都被打散了。
他眉眼带笑:“做秋梨膏的大爷说,有位小姐把他摊位上的秋梨膏都包了,原来是你。”
小雪瞪一眼他的后脑勺,边解着扣子,“我最近吃多了干粮,喉咙不舒服不行吗?”
“哦?”柳爷直直看着窗帘上的繁复花纹,喉间滚出一声低低的担忧,“我会医,我给你把把脉?”
小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
扣子解开三颗,交襟的领口敞开一边,一条粉色的肚兜细带贴在她精致的锁骨上。
带子旁边,是一个浅浅的牙印。
跟他处了这么久,她倒是不知道柳爷还有这么爱吃醋的一面。
她一手捂着胸口走过来,另外一手轻轻戳了戳他挺直的背。
“药膏拿来。”
“我帮你擦?”他往右摊开手掌,掌心正是她刚买的玻璃小瓶装的半透明膏药。
“你敢转过来试试?”
话音刚落,柳爷的耳朵突然动了动。
楼下有好几道他熟得不得了的声音。
小雪往前凑过来,刚要拿他手里的小罐子,就发现他收回了手,立马转头来到门口锁门。
小雪吓得紧紧捂住自己的衣领,顺便用力皱眉嗔他:
“说了不许转头,你还过来这——”
话说到一半,她的嘴就被他捂住了。
两人抵在门后,柳爷脸色越来越差,不情不愿指了指外头,用口型挤了三个字出来:
【你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