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山前线的“血战”已持续数日，楚云飞“东进兵团”的攻势，如同不断撞击礁石的海浪，每一次看似凶猛的扑击，都在共军钢铁防线前撞得粉碎，徒留下滩涂上淋漓的鲜血和残破的装备。兵团前进指挥部所在的沙河营村庄，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混合着焦躁、疲惫与不祥预感的死寂氛围中。远处的炮声已变得稀疏而零落，更像是象征性的对峙，而非决死的进攻。楚云飞站在指挥部那张布满划痕的方桌前，盯着电台沉默的指示灯，面色沉寂如水。
十月二十五日，深夜。指挥部里，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几个值班参谋压抑的咳嗽声。突然，通讯班那部与沈阳“剿总”直通的最高级别电台，发出了尖锐而急促的呼叫声，打破了死寂！
值班报务员几乎是扑到电台前，双手颤抖地戴上耳机，迅速开始抄收。电文很长，滴滴答答的声音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司……司令官！沈阳……剿总……急电！”报务员，将译电稿递给冲过来的通讯参谋。通讯参谋只看了一眼，将电文递向楚云飞。
楚云飞深吸一口气。
“十万火急！绝密！东进兵团楚司令官云飞亲启：顷接确报，锦州于十月十五日晨经惨烈巷战后，终告陷落。守军第十万将士大部壮烈殉国，第六兵团司令官范汉杰将军下落不明，恐已遭不测。锦州既失，东北门户洞开，局势万分危殆。着令你部，立即停止对塔山之一切攻击行动，就地转入坚固防御，全力收缩兵力，巩固辽西走廊现有阵地，确保沈阳侧翼安全，并密切监视敌林主力下一步动向。具体部署，容后续指示。切切此令！东北剿匪总司令部卫立煌。印。”
电文上的日期是“十月十五日”，而此刻，已是十月二十五日深夜！这封关乎十万人命运、决定东北战局的噩耗，竟然被整整隐瞒、拖延了十天！直到塔山前线血流成河，直到楚云飞部在这里虚耗了无数生命和弹药，这纸判决书才姗姗来迟！
“十……十五日……锦州……就丢了……”小陈凑过来看清电文内容，倒吸一口冷气，孙大勇一把夺过电文，瞪大眼睛看了又看，猛地一拳砸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尘土簌簌落下。
指挥部内死一般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迟来的噩耗击懵了。锦州丢了！十天前就丢了！他们这十天在塔山流的血、打的仗，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成了被蒙在鼓里、白白送上去牺牲的棋子！一种被欺骗、被抛弃、被牺牲的巨大愤怒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楚云飞拿着电文，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失态，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从林全力攻锦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锦州守不住。但他没想到，上面竟然会无耻到隐瞒败绩，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来为那早已崩塌的防线涂抹最后一点虚假的“荣光”，来拖延那注定到来的审判！
十天！这十天里，多少忠勇的士兵怀着“救援锦州、打开通路”的信念，倒在了塔山这冰冷的土地上？这十天里，南京和沈阳的那些大员们，在做什么？是在编织谎言，还是在推卸责任？
良久，楚云飞缓缓抬起头。
“都知道了？”
众人默然，沉重的呼吸声是唯一的回答。
“锦州，十天前就丢了。”楚云飞重复了一遍，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这十天，在塔山，打了一场为时已晚、也毫无意义的仗。”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锦州的位置上，那里原本插着的蓝色小旗早已在暗中被参谋拔除，此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图钉痕迹。他的手指，缓缓划过从锦州到塔山，再到沈阳的那条漫长而脆弱的线。
“门户已失，退路已断。”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做最后的战略总结，“林关上了东北的大门，我们现在，都成了瓮中之鳖。沈阳，长春，已是死地。”
他转过身：“此事，严格保密，仅限于在场诸位知晓。严禁在部队中扩散，违令者，军法从事！”
“司令！”孙大勇忍不住低吼，“难道就这么算了？上面这是拿我们当炮灰！”
“不算了，又能如何？”楚云飞冷冷地打断他，“去找卫立煌算账？还是去向蒋介石哭诉？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走到电台前，口述回电，声音依旧平静。
“沈阳剿总卫长官钧鉴：职部接电，惊悉锦州噩耗，悲愤填膺！我全体官兵连日于塔山浴血奋战，意在打通通路，救援锦州，今闻此讯，如五雷轰顶！然职等身为军人，唯以服从为天职。既锦州已失，塔山之战已失意义。职部遵令，即停止攻击，转入防御，巩固现有阵地，严密监视敌踪。然部队经连日苦战，伤亡颇重，士气受损，粮弹消耗巨大，亟需休整补充。且敌下一步动向不明，辽西走廊危如累卵，恳请长官部速定大计，明确我部后续任务与补给事宜。职楚云飞叩。印。”
电文发出，楚云飞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指挥部内只剩下他一人。窗外，是无边的黑暗，远处塔山方向，死寂无声，连零星的枪声也彻底消失了。
锦州陷落，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东北国民党军的全面崩溃，已经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