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开门见山地问道：“说，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罗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恍惚，陷入了回忆。
他的声音虚弱但还算清晰：“我…我是绍兴本地人，老家在城东罗家湾。”
林易听说过这个地方，依山傍水，基本全是农民，以种地为生。
“怎么从罗家湾出来了？”
“小时候家里穷，但…但我脑子还算活络，不甘心一辈子在土里刨食，加上人也算机灵，于是就进城找了一些厂子干活，早年间也在荣昌丝厂待过一阵子。”
“但我怎么听说，你在厂子里都待不长？”
罗博没有否认：“早年我在几个厂子都混过一阵子，当苦力，可那活儿太累，工钱又少…干一辈子也没什么出息！”
“所以，你就当上了巡警？可据我所知，绍兴警察局不是那么好进的吧？”
罗博点点头：“我托了点关系，又变卖了家里的地，使了些钱，在上任局长还在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挤进了警察局，从最底层的脚巡开始干起，天天在街上摸爬滚打。
林易挑了挑眉：“按杜局长所说，你能力不差，怎么上一任局长在位的时候一直都没有晋升？”
“我当工人的时候，见到巡警在街上横着走，觉得他们很威风。”
说到这，罗博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可直到进了这衙门才知道，我一没背景二没靠山，想靠自己往上爬太难了…熬了几年，还是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巡警。”
“那你后面往上爬靠的是什么？”
“大概三年前，有一次在茶楼里，我偶然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老板，姓钱，叫钱德明。他为人很豪爽，出手阔绰，见识也广。”
林易来了精神，知道问到了关键人物，于是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聊得很投缘。他听说我的境况后，很为我打抱不平，说我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了实在可惜。后来他就经常请我吃饭喝酒，还…还私下里给我钱，让我去疏通关系，打点上下，教我该怎么巴结领导，怎么揣摩上意。”
罗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怀念，又像是悔恨：“在他的帮助下，我确实慢慢爬了上来，从巡警到探员，再到副队长…最后，杜局长那个草包上任后，只认钱不管事，我又使了钱，终于坐上了侦探队队长的位置。
林易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一丝得意，挑了挑眉：“照这么说，这个所谓的钱老板还是你的贵人了？”
罗博叹了口气，微微点头又摇了摇头：“我那时候是真把他当恩人，当贵人啊…”
“后来呢，他是怎么露出真面目并且拉你下水的？”
罗博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位置才刚坐稳没多久，他就慢慢开始向我打听局里的一些案子，特别是涉及日本洋行或者跟日本人有关的纠纷。后来，他干脆就直接让我提供一些警局内部的情报，甚至指示我在某些案子上该怎么做…”
林易看着他，只盯到罗博有些心虚：“你都当上侦探队长了，明明可以直接不理他，甚至反过来让他成为你的钱袋子，为何还是心甘情愿听他的？”
罗博脸上的神情更复杂了，喃喃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连我家里人都不信我，甚至离我而去，只有钱老板一直在帮我。”
“所以，你是为了回馈这份知遇之恩？”林易有些嗤之以鼻：“得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伯乐与千里马呢，他无非就是用钱财收买了你吧？”
罗博有些讪讪地道：“还是林长官您慧眼如炬！我后面慢慢反应过来，他可能不是普通的生意人。直到这时，他才跟我摊牌，说他是上海特高课的人，代号叫‘铁镐’。作为入伙礼，他当场给了我一根小黄鱼，而且说我已经陷得太深，脱不了身了，不如跟着他干，以后前途无量”
“哼！你最好说实话。”林易继续问道：“这个‘铁镐’钱德明，他现在的公开身份是什么？平时在哪里活动？”
罗博不敢隐瞒，立刻回答：“他明面上是德明商贸行的老板，商铺就在城北运河码头那边，主要做南北杂货和生丝转运的生意。这个人很会来事，八面玲珑，跟本地商会的头面人物甚至政府里的一些官员都称兄道弟，关系网很深。”
林易若有所思地问道：“都有哪些商人和官员？”
“钱老板很谨慎，从不当着我面和他们来往，也不透露具体的人，但我时常从他那里听到一些政府内部的消息，来得比我还快”
林易记下了这点，看来这个“铁镐”腐蚀拉拢的政府官员还不止罗博这一个。
“你认为，也包括杜局长吗？”
罗博不太肯定地点点头：“我推测，应该是有的。不过杜局长是个酒囊饭袋，只要有好处收，就来者不拒。”
林易认可了这个说法，从他跟杜局长的接触来看，也是如此。
“钱德明有没有告诉你这次的具体计划是什么？”
“具体的全盘计划，他没跟我细说，我的层级可能还不够。”
林易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转而问道：“那他让你做什么？”
“他命令我，利用警察局的职权，尽量激化工潮，煽动工人闹事，把事情搞大，最好能让林家彻底失去对工厂的控制。还有就是，让我把他们提供的炸药安置在锅炉上，制造爆炸”
说到这，罗博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怀揣不安地看着林易。
林易脸色阴沉，原来锅炉爆炸一事是由此人执行的，也就是说，他算是造成自己父亲重伤的罪魁祸首！
他极力控制自己起伏的心潮，面沉如水，仿佛不为所动：“继续说。”
罗博看了一眼林易冰冷的脸色：“他还说，到时候自然会有日资背景的洋行出面，以极低的价格接手荣昌丝厂。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制造混乱，为他们低价收购创造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