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时空
看着天幕上瑾仙那番关于“刀”的言论,以及他毫不尤豫选择向皇帝禀报的决绝,学堂内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这瑾仙……
雷梦杀咂了咂嘴,表情复杂,“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明明吃了亏,还要第一时间上报,这是生怕皇帝不知道他办事不力啊?”
柳月公子轻轻摇扇,眼中带着洞察世情的了然:“正因为他深知自己是‘刀’,所以才更要保持绝对的‘透明’。
任何一丝隐瞒,在那位多疑的皇帝眼中,都可能被视为背叛的开始。
他这是在表忠心,也是在……自保。”
萧若风轻叹一声:“为臣者,做到这个地步,不知是该说其忠心可嘉,还是……可悲可叹。”
李长生目光深远,望着天幕上那振翅飞向天启方向的信鸽,缓缓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封信一旦送入天启,恐怕会掀起更大的波澜。
那位皇帝陛下,又会如何落子呢?”
而当天幕上清淅地展现出无心最终选择掠过王人孙,放弃那唾手可得的复仇,只留下一句“老和尚教我慈悲为怀,所以我不杀人”时,学堂中的众人脸上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赞赏与动容之色。
雷梦杀更是笑着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激赏:“好!好一个无心!
年纪虽轻,这份通透与豁达,却比许多活了几十年的老江湖都要明白!
能放下上一辈的血海深仇,这份胸襟气度,了不得!
将来必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
然而,当画面一转,切换到月下旷野,雷无桀指着石柱顶端那道悬浮的白影,吓得语无伦次、几乎要跳起来的模样时,雷梦杀立刻换上了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捂着脸哀嚎:“这傻小子!
这傻小子到底是谁家的臭小子?!
我们雷门虽然不拘小节,但也不能一点江湖常识都不懂就放出来闯荡啊!
这要是碰上真居心叵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他话音刚落,天幕上那背对众人的白衣身影似乎微微一动,侧脸轮廓在月光下变得清淅了几分。
“盖聂!”
百里东君、柳月等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若风凝视着天幕上盖聂那半浮于空、周身气韵流转的模样,沉吟道:“看他这般姿态,气息内敛而周身光华隐现,更象是在调息运功,梳理体内激荡的气机。
莫非……是与洛青阳一战,受了伤?”
李长生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片刻,缓缓捻须摇头:“观其气韵,虽有不稳,却根基浑厚,并非真气溃散的重伤之象。
倒更象是经历了一场势均力敌的硬仗,双方都动用了极招,真气损耗巨大,甚至可能都受了些内伤,但彼此都留了馀地,未到以命相搏、不死不休的地步。
应是……两败俱伤,各自退去调息。”
“那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离萧瑟他们如此之近,”
雷梦杀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盯着天幕上盖聂的身影,生怕他下一秒就暴起出手,“总不会也是巧合吧?
他可是帝国剑圣!
要是奉了皇帝的命令,真要动手抓无心或者对付萧瑟,就凭现在这三个小的,哪够他一根手指头打的?
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目光紧紧锁住天幕,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不知这位突然现身的剑圣,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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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之上,萧瑟显然也对自己这位同伴的“常识匮乏”感到无奈,他伸手拍了拍雷无桀那还在微微颤斗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习惯性的嫌弃:“小夯货,看清楚了,人家那是在运功调息,真气外放形成的护体罡气,什么神神鬼鬼的,少看点乱七八糟的江湖野闻。”
雷无桀被他一拍,定了定神,又壮着胆子凑近了些仔细瞧,果然看到那白衣男子周身有肉眼可见的细微气流环绕流转,与内力运行时的景象一般无二。
他这才猛地拍了自己胸口几下,长舒一口气,后怕道:“吓死我了!
都怪无心!在于师国待得好好的,非要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来落脚!
我听说啊,这种荒废已久的野地,最容易滋生些不干净的东西……”
他一边说,还一边心有馀悸地用手比划着名,模仿着说书先生口中鬼怪张牙舞爪的模样,试图佐证自己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无心闻言,只是轻轻一笑,目光扫过四周的荒凉,语气带着几分无辜与淡然:“此地确实偏僻了些,小僧也未曾料到,除了我们,竟还有人与我们一般,选了这么个‘风水宝地’落脚调息。”
雷无桀挠了挠头,象是又发现了什么,疑惑道:“不过……这人运功的样子好生气派,周身光晕流转的,看着……看着跟那天晚上无心你在湖面上帮我疗伤的时候,有点象啊?”
“那能一样?”
萧瑟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如同在看一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那晚你能踏水而立,全赖无心以自身内力托举引导。
而眼前这人,却是凭借自身修为,悬空而坐,引动天地气息自行疗愈。
单是这一点,便可知其修为已臻化境,是真正的顶尖高手。”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石柱顶端那一直静坐调息的白衣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平静无波,却仿佛能洞彻人心。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下方火堆旁的三人,并未携带任何杀气,却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
“咻——!”
破空声微不可闻!
几乎是在三人眨眼的瞬间,那道白色的身影已如流光般自石柱顶端消失,下一刻,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火堆旁,与他们相距不过数尺!
这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仿佛他本就一直站在那里。
雷无桀被这鬼魅般的速度吓得猛地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萧瑟与无心则是在对方动身的刹那便眼神一凛,体内真气瞬间提起,身体微微绷紧,摆出了最谨慎的防御姿态。
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判断:
至少是逍遥天境!
而且绝非初入此境之辈!
盖聂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语气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与邻居闲话家常:“白日里刚见过,不想入夜后又在此地相逢,倒是有缘。”
“白……白天?”
雷无桀脑子还没完全转过弯来,傻乎乎地挠着头,一边保持着警剔,一边还是依着江湖礼数拱了拱手,“前、前辈,您白天……见过我们?”
盖聂微微颔首,唇边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白日里,你们被瑾仙一行人逼迫之时,我就在附近。”
此言一出,萧瑟心头猛地一震,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难怪瑾仙那般干脆退走!
那柄凭空出现、击碎其剑势的木剑……难道就是他?!
无心也立刻反应过来,双手合十,对着盖聂郑重地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原来如此。
多谢前辈白日出手相助,解我等危难。”
盖聂却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掠过跳跃的火焰,落在那个正咕嘟冒泡、煮着青菜的简陋瓦罐上,语气依旧平淡:“不必言谢。
我……只是路过。”
路过?
萧瑟和无心心中同时升起这个念头,眼神交汇,俱是无声的质疑——骗鬼呢?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路过”?
然而雷无桀却没想那么多,他见这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前辈似乎并无恶意,还主动搭话,那点警剔心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又恢复了那副热心肠的模样,指着瓦罐热情地邀请道:“前辈!您要不要也来一碗青菜汤?
刚煮好的,还热乎着呢!
虽然没啥油水,但暖暖身子也好!”
盖聂闻言,目光在雷无桀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那罐清汤寡水的青菜,竟真的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
“也好。”
这下,连萧瑟和无心都愣住了,两人再次对视,眼中都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位前辈……居然这么好说话?
萧瑟与无心虽然心中疑窦丛生,但见盖聂确实没有动手的意图,气息平和,便也依着江湖礼数,缓缓重新坐下。
四人围着那簇小小的火堆,气氛微妙地共用着这简陋的“晚膳”。
用餐间隙,无心再次双手合十,对着盖聂郑重道:“无论如何,前辈白日出手之恩,小僧铭记于心,再谢前辈。”
盖聂目光平静地扫过他,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一种清淅的界限:“我并非为了帮你。”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抬起,指尖分别点向萧瑟和雷无桀,“是为了他们二人。”
萧瑟眉头瞬间蹙紧,眼中审视之意更浓。
雷无桀则是一脸呆滞,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为……为了我?”
“前辈可知,”
萧瑟按捺住心中的波澜,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与质疑,“白日里动手的那位,是天启城的掌香大监瑾仙?
他代表的是天启城里那位的意志。您出手干预,就不怕惹祸上身,引来滔天之祸吗?”
盖聂闻言,竟是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他看向萧瑟:“他的身份,我自然清楚。
方才现身时我便提过他的名字,是你这小家伙自己没留心听吧?”
萧瑟:“……”
他瞬间被这话噎住,回想起来,盖聂出现时的第一句话,确实平淡地提到了“瑾仙”二字。
他一时语塞,俊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尴尬。
“哈哈!萧瑟!你也有今天!”
雷无桀见状,顿时忘了刚才的紧张,乐不可支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笑得前仰后合。
盖聂并未理会两人之间这小小的插曲,他目光掠过跳跃的火焰,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我既然选择了出手,便不曾顾虑会惹来什么麻烦。”
他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让萧瑟心惊的消息,“我受人之托,需护送你们二人,安然进入雪月城。”
受人之托?护送我们进雪月城?
萧瑟心头猛地一震,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师傅!
难道是师傅料到前路艰险,不放心我,特意辗转请动了这位前辈在暗中庇护?
雷无桀心直口快,已经问了出来:“前辈!您是我师父雷轰的朋友吗?是他请您来帮我们的?”
盖聂缓缓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测:“雷轰之名,江湖上自然听过。但,未曾交集。”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刚才那段对话耗费了他不少气力,又或者,他本就无意透露更多信息。
萧瑟三人见状,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便都沉默下来,默默地吃着手中已然微凉的食物,各自心中念头飞转。
简单的“膳食”完毕,盖聂便自行寻了一处相对干净平坦的青石,盘膝坐下,再次进入那玄妙的调息状态,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萧瑟、无心与刚刚添完柴火回来的雷无桀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这位前辈目前看来是友非敌,但其出现得太过突兀,目的也未完全明朗,两人心中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依旧保留着几分警剔。
——当然,这份警剔并不包括正在努力把火堆弄得噼啪作响、嘴里还哼着荒腔走板小调的雷无桀。
在他看来,这位前辈请他们喝了汤(虽然是自己煮的),还答应护送,那必然就是大大的好人了!
三人添着柴火,火堆噼啪作响,驱散了夜的寒意。
雷无桀凑到无心身边,好奇问道:“无心,你大老远跑到虞师国,就为了给忘忧大师做法事?”
“恩。”无心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大梵音寺方向。
一旁的萧瑟接口道:“如果我没记错,忘忧大师就出生在于师国。”
无心站起身,望着月光下的寺庙轮廓,缓缓道:“准确说,那间寺庙就是他出生的地方。
老和尚自幼精通佛理,六岁就能跟大梵音寺的摩诃尊者论道。
为了求道,他离开于师国四处云游,四十岁时到寒水寺做了主持,那时就已是天下禅道第一大家。
二十年后,他收养了我。”
他转头看向萧瑟,眼神坦然:“萧兄见多识广,想必早猜到我是谁了吧?”
萧瑟没否认,淡淡道:“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姓叶。”
“我的确姓叶,”
无心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我爹叶鼎之!!!”
】
“啊!!!”
“叶鼎之!!!”
“老叶,可以啊!!!”
“居然有这么大个儿子!!!”
“魔教教主叶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