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是儿臣之前的表现不好,请您责罚。”
“是吗?”
刘邦终于有了反应,他瞥了刘盈一眼。
“既如此,那你说说你哪里表现的不好啊?”
啊,这……
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坑后,刘盈思绪翻腾,赶忙回答:
“是,是儿臣思虑不周,没有领会到父皇深意……”
“哼!”刘邦冷哼一声,打断道,“都谁教你的?一天到晚尽教一些没用的废话。”
刘盈脸色一僵,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干脆一咬牙:
“儿臣没有提早发现论战是陷阱,只知纸上谈兵,急功近利,所以……所以……”
刘盈所以了半天,又仔细观察父皇的神情,发现父皇的脸色没有半点转晴的意思,一时间更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
看着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刘盈,刘邦抬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太子,你知不知道,战争是会死人的……”
“会死很多很多人的……”
刘盈清澈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愚蠢。
战争会死人的?
这话有毛病吗?
没毛病啊!
哪场战争不死人呢?可父皇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刘盈开始回忆,回忆刚才的论战细节,直到他回想起四弟宣布投降时,父皇态度的转变,瞬间恍然大悟!
论战从一开始就是陷阱,无论他们怎么论,都不可能赢父皇。
一场根本不可能赢的战争,却因为他们的争强好胜,因为他们想辩论赢,才让这场论战持续了那么久。
论战时,他们丝毫不曾发觉,自己三言两语间道出的计策,关乎的是数万甚至数十万士卒的性命,而这些士卒的背后,又关系着诸多大汉子民……
他和如意把战事想的太简单了。
只有四弟知道,投降才是最佳的选择。
只有投降,才会少死很多人……
是自己错了,错的如此愚蠢。
想通此节,刘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脚下一个不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就在刘盈头脑风暴之际,刘邦眯起眼睛,望向远方。
“昔年我在沛县起兵,率三千子弟进攻胡陵、方与,想着可以一边留部分人守丰邑,一边亲自带主力去攻胡陵。但我没估算到秦军的行军速度,导致主力还没拿下胡陵,丰邑就被郡监平偷袭围困,因为我的指挥错误,才导致兵力分散,顾此失彼。”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着刘盈。
“若我后来没有放弃胡陵,收拢兵力回援丰邑,恐怕现在坟头草,都有你这么高了……”
听着父皇提及过去,刘盈的思绪渐渐回拢,面上满是羞愧之色。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以后会成为皇帝,接手江山,战事一起,不需要你亲征,自有大将和士卒替你血战沙场。”
“但你需要知道,你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一个念头,一个决定,就有可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和将士们的生死。”
“我不奢求你成为像我这样,或者像韩信那样的善战者,但你以后对待战事,必须足够的谨慎小心。战事是国家存亡的大事,不尊重战事,只知道夸夸其谈的人,是无法背负整个国家的。”
刘盈觉得父皇的目光有些沉重,沉重的让他无法对视,想要挪开视线。
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却不知道该如何做,于是他像回到了小时候,诚恳地发问:
“可是父亲,我该怎么做呢?”
刘邦终于勾起嘴角,朝着刘盈招招手。
刘盈走到刘邦身边,刘邦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和脑袋上的头冠,轻笑一声,语出惊人。
“先成为一个怕死的人。”
“啊?”
刘盈一愣。
“你没有听错,比起当一个好皇帝,你更应该做的,是成为一个怕死的人。”
刘邦仰着头,悠悠道:
“以前当亭长的时候,我觉得天下最难的就是做官,后来带兵打仗,我觉得天下最难的是将领,再后来当了皇帝,我觉得天下最难的是当皇帝。”
“我也是头一次当皇帝,没有人教我怎么当皇帝,我稀里糊涂就当了皇帝,在成为皇帝之前,我就是一个怕死的人。”
看到刘盈眼底的怀疑,刘邦哈哈一笑,转头看向吕雉。
“不信?你问你母亲。”
“她和我一路走来,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我。”
以前总听老师们说,自己的父皇打天下时,是如何的英勇,就连西楚霸王项羽,都是父皇的手下败将。
可如今,父皇却说,他其实是一个怕死的人。
刘盈转过头,看到母后冲着自己微微点头,一时间有些恍惚。
“除了始皇帝和胡亥,我是有史以来的第三位皇帝,等我死后,你就是第四个皇帝,你会掌控天下万民,掌控一切。”刘邦用手摩挲着扶手,语气飘忽,“届时你就能明白,为什么胡亥会成为那样的皇帝,因为掌控一切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突然,他话锋一转,直勾勾地看着刘盈。
“要怎么去和它抗衡呢?只有先成为一个怕死的人,你才能体会到,被你掌控的万民是如何艰难活着的,你才能明白什么是责任,才能避免成为胡亥那样为所欲为的皇帝。”
刘盈半懂半懵逼地消化着,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我会努力,成为像父皇这样的皇帝。”
“……”
咔嚓——
刘邦脸上的表情瞬间破碎,他抽搐着嘴角,一巴掌拍到刘盈的脑门上,发出清脆声响。
“管你像谁呢,反正他娘的只要不像胡亥就行!”
“滚!”
刘盈见势不妙,立马行礼退下。
长乐宫内,又一次恢复寂静。
刘邦嘴唇翁动,也不知道在骂骂咧咧些什么。
吕雉不紧不慢地剥开橘子,掰开一瓣,来到刘邦身边,递了过去。
“今天的陛下,还真是少见。”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不将这些道理,说给如意和恒儿听呢?”
刘邦翻了个白眼,接过橘子,扔进嘴里。
“要当皇帝的是你儿子,又不是如意,教他干什么?”
吕雉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
“至于恒儿……”
“他都知道带兵投降了,还需要老子教吗?”
话音刚落,吕雉脸上的笑容,又一次消失了。
这话什么意思?
说我儿子蠢,不如你儿子呗?
吕雉没好气地瞪了刘邦一眼。
刘邦看到吕雉变脸,他哎嘿一声,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