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五载,正月十八。
洛阳宫殿内,这位身形肥硕的燕王,此刻满脸阴郁,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天幕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在大宴群臣,庆祝攻陷东都的伟大胜利。
可转眼间,后世之人便将他未来的结局,赤裸裸地公之于众。
兵败,身死,被亲生儿子和最信任的近侍联手刺杀。
只当了一年的皇帝。
这算什么?!
大殿之下,严庄、高尚等一众谋士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说话啊!”
安禄山猛地一拍桌案,咆哮道:“起兵之前,你们是怎么跟朕说的?说朕乃天命所归,大唐气数已尽,此战必胜!”
“结果呢?!”
“结果就是朕只当了一年皇帝,就被人像杀猪一样捅死在榻上?!”
他越说越怒,抓起桌上的酒樽狠狠砸在地上。
“这就是你们说的稳赢?!”
严庄俯下身,颤声道:“陛下息怒!天幕所言,不过是未来的其中一种可能!如今我军势如破竹,大唐主力尽丧,只要我们吸取天幕教训,提前防范,定能改变结局!”
改变?
安禄山冷笑一声。
这些人真当自己和那唐王一样不知兵吗?!
军心已经乱了!
尽管他第一时间派人安抚各军,可惶恐和疑虑就像瘟疫,根本无法遏制。
他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这场战争,不会再有更好的结果了。
就在这时,殿外亲兵来报。
“启禀陛下,颜杲卿、袁履谦等逆贼已押至帐外!”
安禄山眼中闪过一丝暴戾。
“带上来!”
几个亲兵拖着三道血淋淋的人影,扔在了大殿中央。
为首的,正是常山太守颜杲卿。
他衣衫破碎,浑身是伤,但脊梁挺得笔直。
他的身边,是同样遍体鳞伤的儿子颜季明和下属袁履谦。
安禄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庞大的身躯稍微前倾,给阶下之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颜杲卿。”
他的声音很低,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朕待你不薄,从一介判佐,提拔你为常山太守,你为何要背叛朕?”
颜杲卿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昂首而立。
“我世为唐臣,禄食唐朝,守唐土,忠唐君,何曾为你臣子?”
“你不过一营州牧羊的杂种胡人,偶得君王恩宠,便不知天高地厚,敢行此谋逆之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杂种胡人”四个字,狠狠刺痛了安禄山。
他最忌讳别人提起他卑微的出身。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肥肉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好!好一张利嘴!”安禄山咬牙切齿,“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颜杲卿的鼻子,对左右嘶吼道:
“来人!把他们都给朕绑到柱子上!一片一片地活剐了他!朕要亲口尝尝,这大唐忠臣的肉,到底是什么滋味!”
叛军士卒很快将颜杲卿三人拖了出去。
……
天津桥上,寒风凛冽。
颜杲卿被牢牢绑在冰冷的桥柱上,孙孝哲手持利刃,狞笑着向他走来。
“颜太守,现在求饶,还能给你个痛快。”
颜杲卿看着靠近的屠刀,毫无惧色,反而破口大骂。
“乱臣贼子!安禄山!你这牧羊的杂种!背主求荣,必遭天谴!”
他的声音嘶哑,却穿透了呼啸的寒风,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围观者的耳中。
“天幕已昭告天下!你们所追随的,不过是一群冢中枯骨!安禄山称帝,转眼就要被他亲儿子安庆绪所杀!而那史思明,又会杀了安庆绪!”
“可他自己呢?最终也要死在自己儿子史朝义的手里!这便是弑君杀父、毫无礼义廉耻的叛党下场!你们难道要为了这等无君无父之辈,去屠戮同为大唐子民的袍泽兄弟吗?!”
孙孝哲本想慢慢折磨他,听见这种扰乱军心的话,咬了咬牙,一刀割下颜杲卿腿上的一片肉。
颜杲卿却仿佛感觉不到,骂声反而愈发洪亮:
“你们睁开眼看看天幕吧!看到了吗?!你们的反叛毁灭了你们的家国,让你们的妻儿背负骂名!你们若再执迷不悟,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自己的祖宗?”
孙孝哲割一刀,颜杲卿便骂一句。
他骂安禄山出身卑贱,骂史思明忘恩负义,骂所有叛军士卒受利益蛊惑,跟着贼人走向黄泉路。
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很快就在严寒中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棱。
孙孝哲被他悍不畏死的气势震慑,竟然后退了两步。
这人,当真不觉痛吗?
颜杲卿当然能感觉到痛。
刀割之处起初是酥麻滚烫的,随即是撕裂般的疼痛。
但没过多久,伤口就被冻住,疼痛便会消退,渐渐变得麻木。
可孙孝哲不会只割一处,新的伤口不断出现,这种诡异的触感如同浪潮,一浪接着一浪,拍打着他残破的身躯。
但却无法击溃他的斗志。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他就会继续用自己唯一的武器,去攻克叛军。
围观的叛军士卒也开始窃窃私语,神色中带着惊惧和动摇。
天幕的预言他们也都看到了,此刻再听颜杲卿这番咒骂,仿佛每一句都成了即将应验的谶语。
颜杲卿的咒骂很快被人汇报给了安禄山。
宫殿内,安禄山听着亲兵的转述,本就阴郁的脸庞彻底扭曲。
他一把掀翻案几,咆哮道:“拔了他的舌头!给朕拔了他的舌头!”
命令很快传到天津桥。
孙孝哲深吸一口气,从刑具箱里拿起一把血迹暗沉的铁钩,缓步走向已经成了血人的颜杲卿。
颜杲卿的咒骂声依旧没有停歇,他看到孙孝哲靠近,一双眼睛怒目圆睁。
孙孝哲脚步一滞,不敢与他对视,干脆闭上眼,凭着感觉朝记忆中的位置胡乱钩了几下。
耳边传来闷声,孙孝哲再睁开眼,却发现钩错了地方,只钩出胸膛和臂膀上的肉块。
他心中叫苦不迭,若是办不好差事,陛下的怒火他可承受不起。
孙孝哲面色一狠,上前一步,粗暴地捏住颜杲卿的下巴,只听“咔嚓”一声,便轻松卸掉了他的下颌。
“颜太守,可别怪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话音未落,他眼疾手快,铁钩精准地探入,猛地一扯。
一声压抑的闷哼后,颜杲卿的声音戛然而止,剧痛让他瞬间昏死过去。
见没了声响,孙孝哲才松了口气,继续割肉。
被绑在另一根柱子上的颜季明和袁履谦目眦欲裂。
袁履谦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颜季明看着父亲昏死过去,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神色惶恐不安的叛军士卒,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承接起父亲的话,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天幕出现便是天意!天意昭示安禄山不得善终,你们现在跟着他,与寻死有什么区别!”
“如今朔方军就在你们背后!郭子仪、李光弼两位将军,很快就会杀来,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孙孝哲眉头直皱。
啧,妈的。
怎么刚钩完老的舌头,小的又开始了!
他心中恼怒,却又不敢擅自动手。
很快,传令兵再次策马而来,带来了安禄山新的命令。
“陛下有令!将颜季明、袁履谦二人,手足砍断!剁碎喂狗!”
听到这残酷的命令,颜季明非但不惧,反而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得很!”
他环顾四周,眼中满是蔑视与无畏。
“列祖列宗在上!黄泉路上,有安禄山、史思明这等乱臣贼子作伴,我颜家,倒也不算寂寞!”
刀光闪烁间,颜季明的声音微弱下去,大股大股的血液喷溅而出。
不久之后,天津桥上只剩下了一颗孤零零的头颅,以及遍地的残肢碎肉。
大片的血迹被冰雪冻住,在冬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紫色。
过往的洛阳百姓见了这惨状,无不骇然失色,纷纷绕道而行。
许多妇人更是紧紧捂住孩子的眼睛,自己却忍不住掩面而泣,又怕被叛军发现,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
寒风呜咽,卷起浓重的血腥味,连同那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盘旋在洛阳城的上空,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