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混杂着泥土和腐烂植物气味的腥臊气。
这股味道很复杂,但核心是大型群居偶蹄目动物大量聚集后,才会留下的独特体味。
最关键的是,在这股浓烈的气味之下。
陈放还分辨出了一丝极淡,但极具侵略性的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那味道,比普通公猪的要霸道得多。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的追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呜呜”声。
它的鼻子贴着地面,仔细分辨着,最后抬起头,冲着后山深处的方向,露出了犬齿。
黑煞和磐石更是全身的黑毛都微微炸起,身体下压,摆出了随时准备迎敌的姿态。
陈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他转过身,迎着身后那十几双焦急、期盼的眼睛,朝着王长贵和韩老蔫走去。
“怎么样?陈放?”王长贵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陈放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
他先是看了一眼韩老蔫。
“韩大爷,你判断得没错,是野猪群。”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叹息和细碎的咒骂。
这个答案,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但从陈放嘴里说出来,就等于把最后一丝侥幸都给掐灭了。
“那到底咋办啊!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把粮食都给祸害完吧!”
王大山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嗓门嚷得震天响。
陈放摇了摇头:“这不是一群饿慌了头,到处找食吃的普通野猪。”
“这是一支有头领、有纪律的‘队伍’。”
“前天晚上毁了孙大爷那边的半亩地,昨天晚上又往前推进了五十米。”
“如果我没猜错,这群野猪里,有一头体型和智慧都远超寻常的大家伙。”
陈放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最后,清晰地落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
“这里面,应该有一头猪王。”
“猪王?”
王大山嗓门最大,第一个吼了出来,“啥玩意儿是猪王?不就是头大点的野猪吗!”
“你懂个屁!”
韩老蔫浑浊的眼珠子猛地一缩,狠狠瞪了王大山一眼,声音都变了调,“成了王的东西,就不能当畜生看了!”
他嘬了口冷气,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往事,声音压得更低了:“那东西,精着呢!”
“寻常的陷阱套子,它能领着猪群绕着走!闻着味儿就知道哪儿有危险。”
“我年轻那会儿,听南边山里的老猎人说。”
“有俩兄弟拿枪去打一头猪王,结果枪打了,皮都没擦破,反倒被它一个回马枪,一个肠子给挑了出来,另一个吓疯了!”
韩老蔫的话,让在场本就凝重的气氛,又往下沉了几分。
如果说之前只是着急上火,那现在,就是一股子从脚底板蹿上来的寒气。
畜生不可怕,怕的是成了精的畜生。
王长贵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梆梆”磕了两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死死盯着陈放:“接着说!”
陈放没理会众人的惊慌,而是径直转身,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走去。
“回去说。”
众人面面相觑。
王长贵最先反应过来,冲着还愣在原地的几个生产队长吼道:“都他娘的愣着干嘛!跟上!”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到了烟雾缭绕的大队部。
陈放走到墙边那副用木炭画在牛皮纸上的简易地图前,随手折了根窗台上的干树枝。
那地图是剿匪时留下的,粗略地勾勒了前进大队周边的山脉和河流走向。
“这不是偶然。”
陈放拿起树枝,指向了地图上代表后山深处的一片区域。
“之前的山洪,毁了它们在山里不少觅食的地方。”
“后来我们剿匪,枪声和动静,又把它们从更安稳的老窝里给惊了出来。”
他的树枝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山里吃的少了,饿着肚子,自然就盯上了我们这片香味最浓的玉米地。”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屋子里的人不由自主地点着头。
会议室里争吵抱怨的几个生产队长,都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竖起了耳朵。
韩老蔫更是听得连连点头。
“前天是孙老汉负责的地,昨天是王二麻子他们两家。”
陈放手里的树枝,在地图上代表着村庄和农田的区域,点了两下。
“你们看,它们的路线,不是乱吃的。”
树枝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清晰的弧线。
“它们是呈扇形,从后山山脚的坡地开始,一点点往下推进。”
“吃完这一片,下一个目标”
陈放的树枝顺着地图上一条代表小溪的墨线,一路往下。
最终,重重地戳在了一个位置上。
“河滩地。”
“那里地势最平坦,离水源也最近,它们啃完玉米棒子之后,肯定会去喝水、打滚、清理皮毛。”
“哐当!”
坐在角落里一直没吭声的三队队长马金宝,手里的搪瓷缸子没拿稳,掉在地上摔出一声脆响,他却浑然不觉。
“我我的老天爷”马金宝的声音都在发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
河滩地那边,全是他们三队的地!
那里是整个前进大队最好的一片地,土质肥沃,灌溉方便,今年的玉米长得比别处都高一头,棒子也大一圈。
全队上下都指着那片地的收成过冬娶媳妇呢!
要是被那群野猪给拱了他不敢想下去。
王大山狠狠一拍大腿,急吼吼地冲着陈放喊:“那还等啥!陈放,你快说,咋整!”
“咱们现在就去河滩地,挖陷阱,埋竹签子!”
“没用。”
陈放摇了摇头,收回了树枝。
“我说了,那是一头猪王。”
“普通的陷阱,在它眼里跟小孩儿过家家没区别。”
“运气不好,它还能带着猪群,把你的陷阱给你填平了。”
“那咋办啊!?”
王大山急得直抓头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帮畜生把咱们的命根子都给啃了吧!”
“堵,是堵不住的。”
陈放转过身,环视了一圈会议室里这些已经六神无主的大队干部。
“唯一的法子,不是跟它们对着干。”
他顿了顿,平静地说道:“是打掉它们的‘头’。”
“只要那头猪王一倒,剩下的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几挂鞭炮就能吓得它们满山乱窜,再也聚不起来。”
擒贼先擒王!
道理简单,可执行起来,难如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