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温拄着噬血刀,低着头剧烈喘息。
手臂上的金纹仿佛活物,沿着皮肤下的血管向上蔓延,已经越过肘部。
一股灼热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伴随着无数狂暴的嘶吼和杂念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感到自己一拳就能砸碎面前的古树,同时又渴望将视野内的一切活物撕碎。
玄音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立刻靠近。
她快速处理了自己手臂上被金虫咬出的伤口,黑色的毒血被她用玄气逼出,脸色稍缓,但依旧苍白。
她注意到朱温持刀的手在微微颤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那不是疲惫,而是在竭力对抗着什么。
“感觉如何?”
玄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缓缓收起青玉笛,笛身上的裂纹似乎又加深了些。
朱温没有立刻回答。
他尝试抬起另一只手按住剧烈跳动的太阳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做得十分艰难。
他眼底的金色虫影剧烈闪烁,几乎要淹没瞳孔。
“力量…很强…”他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脑子里很吵…有很多声音…” 他猛地晃了晃头,试图甩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念头。
“它们在叫嚣着要杀…要吞噬…”他抬起眼看向玄音,眼神里有瞬间的清明,但更多的是混乱和挣扎,“我差点…差点就控制不住…” 玄音的心沉了下去。
蚩尤残魂的侵蚀速度远超她的预料。
军师布下的这个陷阱,不仅仅是为了杀伤,更深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加速这个过程。
那些金纹甲虫和那具诡异的尸体,都是极度精纯的地煞戾气所化,对朱温体内的残魂而言是大补之物。
“你必须守住心神。”
玄音向前一步,目光锐利地盯住他,“贪婪汲取力量的下场,就是被它彻底同化,变成只知杀戮的傀儡。
想想黄巢。”
朱温听到黄巢的名字,身体猛地一震。
黄巢后期那暴虐无常、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眼底的金芒剧烈波动,显出一种深刻的恐惧。
他低头看向自己爬满金纹的手臂,那花纹正随着他的脉搏微微起伏。
“这东西…停不下来……”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会有办法的。”
玄音语气坚决,尽管她内心同样焦虑,“玄天宗的典籍或许有记载,师尊他见多识广…”她的话并未说完,因为她也无法确定宗门内是否真有解决这等深入侵蚀的方法。
朱温突然甩开噬血刀,刀身插入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显然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金纹的光芒在他皮肤下明灭不定。
玄音不再犹豫,再次取出青玉笛。
清心凝神的曲调缓缓流出,不再是尖锐的攻击,而是如同涓涓细流,试图抚平他脑中狂暴的浪潮。
笛音起到了一些效果。
朱温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喘息不再那么剧烈,眼中的金色也暂时消退了一些。
但他手臂上的纹路并未消失,只是活跃度降低了。
“没用的…”朱温抬起头,脸上汗水淋漓,眼神疲惫,“只能暂时压住…它还在长…” 玄音停下吹奏,眉头紧锁。
她看着朱温痛苦的模样,又想起军师那悄然消失的虚影。
军师明知这种地煞造物会加速朱温的侵蚀,却依旧这样布置,他的目的绝不只是简单地除掉他们两个障碍那么简单。
他或许…就是想看到朱温变成这个样子。
一个被地煞之力完全控制、力量强大却失去自我的傀儡,显然比一个拥有独立意志的朱温,更适合充当某种棋子。
甚至可能是为黄巢准备的…祭品?
或者是为了更可怕的阴谋。
这个推测让玄音感到一阵寒意。
她必须尽快带朱温离开这里,找到抑制甚至清除侵蚀的方法。
“我们得走。”
玄音果断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军师可能还有后手。”
朱温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身体。
他拔出地上的噬血刀,刀身上的血纹似乎更加鲜艳了。
他刻意避开去看自己的手臂。
“去哪?”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混乱稍减。
“先离开这片林子,找个暂时安全的地方。”
玄音环顾四周,林木深处的昏暗让她感到不安,“我需要时间查阅一些宗门秘法,或许能找到线索。”
她想起离开宗门时,师尊曾交给她的那枚记载着密文的玉简。
当时师尊语焉不详,只说危机时刻或可一观。
如今的情形,或许已到其时。
只是那玉简需要特殊的玄气法门才能解读,且极为耗时耗力。
朱温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他现在全部的心神都用在对抗体内的狂暴意志上,对外界的判断大多依赖于玄音。
两人迅速离开了这片诡异的古树林。
身后的林地沉寂下来,那些黯淡下去的金纹和散落一地的甲虫残骸,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他们找到一处狭窄的山岩裂缝暂作休息。
玄音在入口处布置了几个简单的警示和遮蔽气息的小阵法。
朱温靠坐在岩壁上,闭目调息,试图稳固动荡的心神。
但他只要一运转玄气,手臂上的金纹就隐隐发烫,那股暴戾的力量就试图反过来侵蚀他的玄气,使得他不得不分出大半精力与之对抗,效果甚微。
玄音坐在他对面,取出那枚古朴的玉简。
她将玄气以特定的频率缓缓注入其中,玉简表面开始浮现出细小的、不断变化的符文。
解读过程极其缓慢,而且极其耗费心神。
她需要从浩如烟海的符文信息中,寻找可能与地煞侵蚀、蚩尤残魂相关的只言片语。
时间一点点过去。
岩缝外天色渐暗。
朱温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玄音立刻从全神贯注中惊醒,抬头看去。
只见朱温猛地睁开眼,眼底金光大盛,几乎看不到眼白。
他手臂上的金纹异常明亮,甚至微微凸起于皮肤表面,像是活着的金色血管。
他额角青筋暴起,正死死咬着牙,身体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又…来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次…更凶…” 玄音收起玉简,立刻再次吹响青玉笛。
清心曲调环绕着朱温,试图帮他镇压。
但这一次,效果似乎大打折扣。
朱温眼中的金色挣扎着退去少许,又立刻更汹涌地反扑回来。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岩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压制不住!”
他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逐渐失控的狂躁,“它在跟我抢…抢我的身体!”
玄音笛音不止,心却直往下落。
侵蚀已经深入骨髓,开始争夺主导权了。
寻常的清心法咒恐怕已经难以起效。
她快速回想着方才在玉简中捕捉到的零星信息。
那些破碎的符文似乎提到了“根源”、“契约”、“反噬”等字眼,但根本无法串联成有效的线索。
朱温突然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他转过身,面向岩缝入口的方向,右手缓缓握住了噬血刀的刀柄。
刀身嗡鸣,与他手臂上的金纹共振。
“外面…有东西…”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蛊惑般的语调,“很吸引我…能量…” 玄音心中警铃大作。
她丝毫未感知到外面有任何异常。
那很可能是侵蚀加剧后,朱温体内残魂产生的错觉,或者是煞气对同源之物的本能感应——而往往那种东西,只会让他万劫不复。
“那是幻觉,朱温!”
玄音厉声道,笛音陡然转为急促,试图强行拉回他的神智,“守住你的本心!”
朱温却像是没听到,一步步向岩缝外走去。
他周身开始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混合着血腥与金属气息的煞气。
“就在外面…吃了它…就能…”他喃喃自语,眼神越发迷茫和狂热。
玄音停下吹笛,她知道单凭声音已经无法阻止他了。
她猛地起身,抢步上前,挡在他和岩缝出口之间。
“朱温!
看着我!”
她直视着他几乎变成纯金色的眼睛,“那是陷阱!
军师想让你变成只知道吞噬的野兽!”
听到“军师”两个字,朱温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但手臂金纹猛地一亮,那丝挣扎瞬间被淹没了。
他抬起爬满金纹的左臂,似乎想推开玄音。
“别拦我…”他声音嘶哑,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玄音没有后退。
她看着他被金纹侵蚀的手臂朝自己伸来,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她迅速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高度浓缩的青色玄气,闪电般点向朱温眉心印堂穴。
这不是攻击,而是玄天宗一种极为凶险的术法,名为“镇魂指”,能强行刺激神魂,震慑一切外来侵入意识。
但对施术者和受术者都有极大风险,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不可逆的神魂损伤。
青光没入朱温眉心。
朱温身体猛地一僵,推拒的动作顿在半空。
他眼中的金光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荡漾起来,脸上浮现出极端痛苦的神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
他抱头跪倒在地,身体蜷缩,剧烈地抽搐起来。
玄音也被术法反震,脸色一白,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强行咽下。
她紧张地看着朱温。
过了好一会儿,朱温的抽搐才渐渐平息。
他瘫倒在地,呼吸微弱,眼中的金光终于彻底褪去,恢复了原本的瞳色,只是充满了疲惫和虚弱。
手臂上的金纹也黯淡下去,不再那般凸起活跃。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玄音,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刚才…我…” 玄音松了口气,身体晃了一下,靠住岩壁才站稳。
镇魂指起了效果,但显然只是暂时压制。
“我们时间不多了。”
她看着虚弱不堪的朱温,声音沉重,“必须尽快找到根本的解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