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轻笑声在血色迷雾中显得格外刺耳。
玄音屏住呼吸，看着那株扭曲的怪树后方，一个身影缓步走出。
当看清那人面容时，玄音心头猛地一沉。
走出来的人，竟是失踪多日的同门师兄，周慕云。
他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身上的玄天宗服饰破损不堪，沾满了泥污。
然而最让玄音心惊的是他手中紧握的那件物事——半块刻满古老符文的青铜罗盘。
那是玄天宗禁地中封存的“九宫噬魂盘”。
据说此物能操控心神，噬人魂魄，因其邪异而被历代宗主严加封印，严禁弟子触碰。
周慕云不仅盗取了禁物，竟还敢在此地催动它的力量。
周慕云站稳身形，抬手抹去嘴角血迹，目光扫过场中僵立的三名同门，最后落在朱温身上，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朱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周慕云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区区傀蛊，自是难入将军法眼。”
朱温并未放松警惕，噬血刀依旧遥指周慕云，眼神锐利如刀。
“玄天宗的人？
倒是好手段。
能将同门炼制成这等悍不畏死的傀儡。”
“同门？”
周慕云嗤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讥讽，“迂腐顽固之辈，不识天命，活该成为踏脚石。
能为我主大业献身，是他们的荣幸。”
“你主？”
朱温眯起眼睛，刀尖微微下压，“你投靠了谁？”
周慕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半块噬魂盘。
罗盘上的符文依次亮起微弱的幽光，那三名僵立的弟子身体随之轻微颤抖起来，眼中暗淡的暗金色再次浮现，但很快又熄灭下去。
周慕云皱了皱眉，似乎对操控并不完全满意。
“朱将军何必明知故问。”
周慕云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狂热与野心，“当今天下，烽烟四起，李唐气数已尽。
唯有追随真正的天命之主，方能在这乱世中搏出一片新天。
我主求贤若渴，以将军之才，何必屈居人下？”
玄音藏在暗处，手指紧紧扣住青玉笛。
周慕云果然叛变了。
听他话语间的意思，他投靠的新主，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搅动天下风云，引得师父派她下山寻找的应劫之人——黄巢。
“屈居人下？”
朱温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口中的新主，又能给我什么？”
“力量，权势，天下！”
周慕云声音提高，带着蛊惑，“远比黄巢能给你的更多！
将军可知，黄巢之力源于何处？
他不过也是……”话说到一半，周慕云突然顿住，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翻涌的血雾，似乎有所顾忌，改口道，“总之，我主能赋予将军超越凡俗的力量，足以让你不再受制于任何人。”
朱温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说得倒是动听。
可惜，空口无凭。
你弄出这三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来‘试探’我，这就是你主的诚意？”
“必要的验证罢了。”
周慕云毫不在意，“若连这点小麻烦都应付不了，将军也无资格得见我主。
如今看来，将军确实是我主需要的人才。”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幽深，“只是不知，将军对黄巢的忠心，有几分真？
几分假？”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充满了挑拨与试探。
玄音看到朱温握刀的手纹丝不动，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忠心？”
朱温淡淡开口，声音平稳，“这世道，活着，往上爬，才是硬道理。
跟谁，不重要。”
周慕云闻言，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将军是明白人。”
他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噬魂盘，符文幽光闪烁，“既如此，今日便到此为止。
这份‘见面礼’，将军还满意吗？”
他话音未落，那三名僵立的玄天宗弟子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眼中的暗金色光芒骤然炽盛到极致，随即迅速黯淡下去，彻底熄灭。
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萎缩，皮肤失去最后一丝光泽，变得如同灰败的皮革，最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碎裂开来，化作几滩腥臭的粘稠黑水，连骨骼都未曾留下。
玄音死死咬住嘴唇，才压下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呼和怒火。
同门惨死，尸骨无存，竟是被自己信任的师兄用来作为试探他人的工具！
她强行克制住冲出去清理门户的冲动，周慕云手持噬魂盘，深浅未知，朱温态度暧昧，此刻绝非动手良机。
朱温冷漠地看着地上那几滩黑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看到几只虫子死掉。
“手段够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周慕云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几只蚂蚁。
他仔细将半块噬魂盘收起，抬头看向朱温，“我的任务已完成。
将军的答案，我会如实回禀。
想必不久后，我主便会亲自与将军相见。”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届时，还望将军做出明智选择。”
说完，周慕云不再停留，转身便欲再次没入浓雾之中。
“等等。”
朱温忽然开口。
周慕云脚步一顿，侧头回望，带着一丝警惕。
朱温的噬血刀终于缓缓垂下，刀尖点地。
“你就这么走了？
这三具……傀儡，原本的任务，不只是来‘试探’我吧？”
他目光扫过那几滩黑水，“骊山此地，似乎藏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引得你们玄天宗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跑来送死。”
周慕云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将军感兴趣？
或许日后，你我能一同探寻。
至于现在……”他指了指周围越来越浓的血雾，“此地戾气已彻底被引动，非久留之地。
将军还是尽早离去为妙，免得被某些‘不识时务’的正道人士缠上，平添麻烦。”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说完，不再给朱温发问的机会，身形一晃，迅速消失在血色迷雾深处，气息也瞬间隐匿不见。
空地中央，只剩下朱温一人。
他并未立刻去追周慕云，也未离开，只是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地上那几滩迅速渗入泥土的黑水，沉默不语。
噬血刀上的暗红流光缓缓流动，映照着他晦暗不明的脸庞。
浓重的血雾在他周围翻涌，带着刺鼻的铁锈味和腐朽气息，不断试图侵蚀他周身自然流转的气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在外。
玄音依旧隐匿在暗处，一动不动，心绪却如惊涛骇浪。
周慕云叛投黄巢，动用禁物残害同门，只为试探朱温，并试图拉拢。
而朱温的态度暧昧不明，既未答应，也未拒绝，反而对骊山隐藏的秘密流露出兴趣。
更重要的是，周慕云最后那句“不识时务的正道人士”，分明是意有所指。
他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还是仅仅只是一种泛泛的警告？
就在玄音心思急转之际，下方的朱温忽然动了。
他并未走向周慕云消失的方向，而是转过身，目光如电，直直射向玄音藏身的那片扭曲林地。
“戏看够了？”
朱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玄音耳中，“玄天宗的高徒，还不现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