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尘埃尚未落定,黄巢那只暗金色的眼睛就缓缓转动起来。
它的光泽冰冷,视线如同实质的金属刺针,精准地扎向倚在断壁残骸间的玄音。
每一次转动都带着非人的滞涩感,如同锈蚀的机构在强行运作。
玄音咳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唾沫,挣扎着想要站直身体。
来自黄巢的无形重压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沉重粘稠,死死裹住她的四肢百骸,每一次试图提聚丹田的玄气都像在泥沼中拔剑。
她看着黄巢迈步。
他的动作僵硬、迟缓,如同初次操控这具躯壳的陌生灵魂。
那只包裹着流动暗金光泽的脚掌落下,脚下的碎石发出清晰的、令人牙酸的金属碎裂声,不是踩碎,而是被一种绝对的力量直接碾成齑粉。
一步,一步。
沉重的脚步声敲打在死寂的废墟上,也敲打在玄音绷紧的心弦上。
那不再是人的脚步。
每一步靠近,都让玄音骨髓深处泛起寒意,仿佛迎面走来的并非那个曾与她有过短暂交集的枭雄,而是一头自远古深渊爬出、刚刚睁开睡眼的洪荒凶兽。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几乎要让她膝盖发软的恐怖威压,随着黄巢的逼近而层层堆叠。
黄巢停在了距离玄音数步之遥的地方。
他那张曾经写满狂怒与不甘的脸,此刻如同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面具。
皮肉下的暗金色脉络清晰可见,如同熔化的金液在管道中流淌。
他嘴角的肌肉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最终形成一个僵硬的、毫无温度可言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得意,没有嘲讽,只有一片空洞的漠然,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更令人心悸。
暗金色的手指抬了起来。
动作依旧缓慢,关节处发出细微的、令人不适的金属摩擦声。
那根手指的尖端,流动的暗金光泽似乎更加凝聚,透出一种沉重的质感。
它指向玄音,没有言语,却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压迫感。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锁定了玄音,空气仿佛凝固成铁板,将她牢牢钉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玄音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寒意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和源自本能的退缩。
不能退!
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轰鸣。
一旦转身,背对这样状态的黄巢,瞬间就会被那非人的力量撕成碎片!
她必须面对他!
哪怕这“面对”本身,也带着螳臂当车的绝望。
玄音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濒临崩溃的意志强行凝聚了一瞬。
她不再试图对抗那无处不在的重压,而是将全身仅存的力量,孤注一掷地灌向紧握在手中的青玉短笛!
笛身微凉,触碰到她汗湿的掌心,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回应。
她的手臂在重压下颤抖得如同风中残叶,每一次抬起的动作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拼尽全力,终于将短笛举到了唇边。
笛孔对准了黄巢那只冰冷凝视着她的暗金之瞳。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呜咽般的音符,艰难地从笛孔中挤出。
这声音是如此细微,在死寂的废墟中却清晰可闻。
它不成曲调,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音节,仅仅是一道微弱的气流震动。
但这声音响起的刹那,笼罩在玄音身上的沉重压力,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仿佛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黄巢那只暗金色的瞳孔,极其轻微地收缩了一下。
如同精密机构被异物卡住的瞬间停滞。
那指向玄音的暗金手指,指尖凝聚的光芒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波动,如同水面的倒影被风吹皱。
这微不足道的干扰,却像是触动了某个无形的开关。
黄巢口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沉如金属摩擦的嘶鸣。
那绝非人类的声音。
他指向玄音的手指,毫无征兆地向前一划!
没有炫目的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发丝般的暗金色裂痕,凭空出现在他指尖前方的空气中。
那道裂痕无声无息地向前蔓延,速度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所过之处,空气被无声地切开,留下一条笔直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真空轨迹!
路径上的尘埃、漂浮的碎石微粒,在接触到裂痕边缘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湮灭,连一点灰烬都未曾留下。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玄音的瞳孔骤然缩紧!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本能的驱使下做出了唯一可能的反应——不是闪避,那道裂痕的速度根本避无可避!
她将全部心神,连同丹田中最后一丝玄气,疯狂注入手中的青玉短笛!
“呜——!”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笛音骤然爆发!
不再是之前的呜咽,而是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青蒙蒙的光华瞬间从笛身上炸开,在玄音身前不足半尺的地方,凝聚成一面薄如蝉翼、却流转着无数细密玄奥符文的青色光盾!
这光盾出现的瞬间,玄音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如同金纸,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在青玉笛身之上,笛音瞬间带上了凄厉的血色!
几乎就在青色光盾成型的同时,那道发丝般的暗金裂痕,已如最锋利的裁纸刀,无声无息地切在了光盾的正中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琉璃被强行刮擦的细微声响。
青色光盾上,被暗金裂痕切入的位置,无数细密的符文疯狂闪烁、明灭,如同风中残烛,试图抵抗那湮灭一切的力量。
光盾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以接触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
青色的光芒急剧暗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
玄音全身剧震,握着青玉笛的双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
巨大的冲击力透过笛身狠狠撞在她的胸口,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
她死死咬住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才没有当场昏厥过去,双脚却再也无法站稳,蹬蹬蹬连退数步,后背重重撞在早已布满裂痕的断壁上,喉头腥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上。
青色光盾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裂痕越来越大,光芒越来越弱,眼看就要彻底消散。
而那道暗金裂痕,仅仅只是前进的速度被稍稍迟滞了一瞬,依旧带着那种冰冷而绝对的毁灭意志,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距离玄音的眉心,已不足三寸!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那青色光盾即将彻底碎裂、暗金裂痕即将穿透玄音头颅的千钧一发之际—— 黄巢那只始终冰冷凝视的暗金色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光芒,如同深埋地底、濒临熄灭的炭火,极其艰难地、极其突兀地,跳动了一下!
这微弱到极致的跳动,似乎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
他那只抬起的手臂猛地一僵!
指尖凝聚的暗金光芒剧烈地闪烁、波动起来,如同沸腾的熔金表面鼓起了不安的气泡。
那根稳定得如同山岳般的手指,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颤抖!
就是这微不可察的颤抖!
那道几乎要洞穿玄音的暗金裂痕,前进的轨迹在距离玄音眉心仅有一寸之遥的地方,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细微的偏转!
嗤!
裂痕擦着玄音的脸颊掠过!
几缕被劲风带起的发丝无声无息地断裂、湮灭。
冰冷的毁灭气息刮过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感。
裂痕最终落在了她身后的断壁之上。
没有巨响。
那由坚硬条石垒砌的厚重断壁,被裂痕切入的位置,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笔直的、深不见底的缝隙。
缝隙边缘光滑如镜,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高温瞬间熔融又冷却的琉璃质感。
紧接着,以缝隙为中心,周围数尺范围内的墙体结构,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积木,悄无声息地、缓慢地向下坍塌,化作一堆同样带着琉璃光泽的细沙。
玄音靠着断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衣衫,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她死死盯着前方僵立的黄巢,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悸动和无法理解的惊骇。
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偏转,绝非偶然!
黄巢的手臂依旧僵硬地抬着,指尖的暗金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他那张金属面具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
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消失了。
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点微弱跳动的暗红光芒并未完全熄灭,反而在剧烈的挣扎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搅动起一丝极其混乱、极其痛苦的涟漪。
他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咕哝声,像是两种意志在狭小的躯壳内疯狂撕扯、争夺控制权。
他那只布满暗金脉络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玄音的心脏狂跳不止,她看到了希望!
那点暗红的光芒,是黄巢!
是那个曾经在科举失意中愤然作反诗的男人,是那个在起义洪流中振臂一呼的枭雄!
他还在!
他并未被那冰冷的暗金意志彻底吞噬!
刚才那救命的偏转,就是他拼死挣扎的证明!
必须做点什么!
玄音脑中念头飞转,求生的本能和某种更深沉的念头交织在一起。
她艰难地抬起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再次颤抖着,试图将青玉短笛举到唇边。
哪怕再吹响一个音符,哪怕只能给黄巢那点挣扎的意志增添一丝助力!
然而,黄巢体内那混乱的撕扯似乎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沉咆哮!
那只抬起的、闪烁着不稳定暗金光芒的右手,五指骤然张开!
指尖对准了刚刚挣扎着抬起短笛的玄音!
这一次,指尖凝聚的不再是发丝般的裂痕。
五道更加凝练、更加深邃、带着毁灭性吸力的暗金光束,如同五根冰冷的金属长矛,无声无息地破空而出,瞬间撕裂空气,朝着玄音全身各处要害,暴射而至!
速度快得超越了时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