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跪在碎石里,身体剧烈起伏。
那身暗金甲胄覆盖下的轮廓异常沉重,边缘锯齿状的裂痕缓慢张合,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
玄音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压住,残存的瓦砾碎片硌在背后,呼吸艰难。
她看着黄巢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光彻底变了,幽深冰冷,像亘古不化的寒冰,再找不到一丝属于黄巢的痕迹。
恐惧攫紧了她的心脏。
“黄巢!”
她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干裂破碎。
那具被甲胄包裹的身躯顿了一下,幽深的眼瞳转向她,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漠然。
覆盖着金属的指爪深深抠进地面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缓缓站起,甲胄关节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玄音。
一股更庞大、更原始的威压弥漫开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玄音感到骨头都在呻吟,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
她盯着那双非人的眼睛,绝望中仅剩的念头变得无比清晰:阻止他!
必须阻止这彻底苏醒的毁灭!
她染血的手指猛地伸向落在尘土里的青玉笛。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笛身冰冷玉质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骤然降临。
黄巢只是微微抬了下覆盖着甲胄的手。
玄音整个人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在背后的断壁上,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刚提起的一口气瞬间溃散,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
青玉笛被这股力量震得翻滚出去,撞在一块焦黑的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黄巢——或者说,此刻占据这具躯壳的存在——迈开沉重的步伐,向她逼近。
甲胄踩踏碎石的声音单调而致命。
他俯视着瘫软在地、连抬手都困难的玄音,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即将被碾碎的器物。
覆盖着甲胄的手再次抬起,指尖异化延伸,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利爪成型,对准了玄音的咽喉。
死亡的寒意瞬间刺透骨髓。
玄音闭上眼,等待着终结。
突然,那具覆盖着暗金甲胄的身体猛地一僵!
抬起的利爪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起来。
覆盖着甲胄的头颅猛地向后扬起,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极其痛苦的嘶吼!
那嘶吼声里,竟隐约掺杂着一丝属于人类挣扎的意味。
“呃…啊——!”
黄巢的双手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覆盖着甲胄的手指深深抠进甲胄缝隙,仿佛要将里面的东西挖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踉跄着后退,撞在烧焦的梁柱上,发出轰响。
眼底那幽深的毁灭之光如同风中残烛,疯狂闪烁、明灭不定。
时而冰冷幽深,时而却又挣扎着迸出一点属于黄巢的、狂暴的金焰!
“滚…出…去!”
一个沙哑、扭曲、却无比熟悉的声音从黄巢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愤怒。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玄音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
是黄巢!
他在挣扎!
那丝微弱的希望瞬间燎原。
她不顾全身剧痛,手脚并用地扑向滚落在焦木旁的青玉笛。
染血的手指紧紧抓住冰冷的笛身,她几乎是砸向自己的嘴唇,用尽残存的玄气,猛地吹响!
“呜——!”
这一次,笛音不再微弱。
清冷、尖锐,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狠狠刺向黄巢混乱的脑海!
黄巢抱着头颅的动作骤然僵住!
那尖锐的笛音穿透了狂暴的魔威,像一根冰冷的钢针扎进他沸腾混乱的意识深处。
无数的碎片在脑海中炸开:盐商之子的不甘,落第的愤懑,起义时的意气风发,金甲所向披靡的万丈豪情……还有那滴混着血污、无声滑落的眼泪!
这些碎片疯狂旋转,冲击着那股试图将他彻底淹没的古老意志!
“呃啊啊啊——!”
黄巢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痛苦百倍!
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覆盖着甲胄的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头濒死的困兽。
暗金甲胄表面的符文剧烈闪烁、扭曲,甲胄本身仿佛活了过来,边缘的锯齿裂痕疯狂开合,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一股来自他身体内部的、更加狂暴的力量正在与另一股更古老、更蛮横的力量激烈冲撞!
他的身体成了战场!
“看着我!
黄巢!”
玄音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笛音在她唇下没有停歇,反而更加急促高亢,每一个音符都化作无形的尖锥,刺向那幽深的毁灭之光,“想想你是谁!
想想你为什么要拿起刀!
不是为毁灭!
不是为变成别人的躯壳!
是为了掀翻这吃人的世道!
为了那些和你一样不甘的人!”
“我…是…谁…”黄巢猛地抬起头,脸上覆盖的甲胄都在扭曲,那幽深的眼瞳里,一点属于人类的深棕色剧烈地闪烁着,几乎要冲破黑暗的束缚,“掀翻…世道…”他喃喃着,像是抓住了记忆深处最执着的锚点。
“对!
你是黄巢!
那个写下‘冲天香阵透长安’的黄巢!”
玄音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不是蚩尤的傀儡!
别让那虫子控制你!
把它压下去!”
“蚩尤…”这个名字如同引信,瞬间点燃了黄巢体内那股古老意志的暴怒。
幽深的毁灭之光猛地暴涨,试图彻底吞噬那点挣扎的人性。
黄巢的身体再次被强行拉直,覆盖着甲胄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张开,利爪森然,目标依旧是玄音!
这一次,动作更快,带着不容置疑的抹杀意志!
玄音的笛音陡然拔高,尖锐到刺破耳膜!
她死死盯着那抓来的利爪,瞳孔收缩,身体却因耗尽力气而无法移动分毫。
千钧一发!
那覆盖着暗金利爪的手,在距离玄音咽喉仅有一寸的地方,猛地停住了!
利爪的尖端甚至已经触到了她脖颈上冰冷的汗毛。
黄巢的身体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
他覆盖着甲胄的头颅低垂着,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幅度之大,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散架。
暗金甲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的符文泯灭速度快到极致。
他喉咙里滚动着非人的咆哮和属于黄巢的痛苦嘶吼,两种声音疯狂交织、撕扯!
“呃…呃…啊——!”
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与不屈意志的怒吼,终于冲破喉咙的封锁,炸响在死寂的废墟之上!
覆盖在他头颅和面部的暗金甲胄,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一道细微的裂痕,从额头正中向下蔓延,穿过右眼的位置!
裂痕边缘,不再是冰冷的金属光泽,而是缓缓渗出了一线刺目的、温热的鲜红!
那抹红色,在死寂的废墟里,触目惊心!
他猛地抬起头!
右眼的位置,暗金甲胄裂开一道缝隙,那只眼睛——不再是纯粹的毁灭幽深!
一只属于人类的、布满血丝、燃烧着不屈金焰的眼瞳,正透过那道裂开的甲胄缝隙,死死地、艰难地看向玄音!
而另一只左眼,依旧被幽深的毁灭之光占据,冰冷地俯视着一切!
“玄…音…”一个沙哑、破碎、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从黄巢沾满血污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那只属于人类的右眼死死盯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痛苦和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挣扎,“快…走…”